汪曾祺|汪曾祺:先生犹是老孩提 | 草地 · 观展

首发:9月24日《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作者:南翔
南国的中秋 , 依然暑气逼人 。 我邀了几位有闲的老友赶去深圳福田美术馆 , 观赏汪曾祺书画艺术作品展 , 事先约好的画家张闯馆长几乎同时到了展厅二楼 。 这个地处梅林的区美术馆 , 还是原来冠名雅昌艺术馆之时来过 , 一晃 , 好些年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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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画作《江南可采莲》 。 作者供图
之所以在开展不久就赶过来看画 , 乃因汪老在世时 , 我与他有数面之缘 。
最早是1989年11月在合肥召开的《清明》创刊10周年活动上得见汪老 , 那时他的短篇小说已颇为风靡 , 如《受戒》《大淖记事》《岁寒三友》《故里三陈》等 。 当年我看到一位评论家谈论他的《陈小手》 , 认为民国年间 , 民间的男产科医生陈小手“活人多矣” , 最后却死在这个“活人多矣”的手艺——接生上 , 这才是小说最沉痛的地方 。 我问汪老这是不是他最满意的一种评论?他笑而未答 。 悬想作家写出一篇蜂议四起的作品 , 任凭读者与评者的恣意发掘 , 本人保持一种缄默的姿态或是最佳;如果下一定论 , 无疑将堵塞作品蓬勃释义的生机 。 犹记得 , 那会儿我十分迷恋一位海外华人作家的短篇小说 , 可这位作家仅有的一部长篇我却没有读下去 。 遂问汪老 , 以你写短篇的手法写长篇行吗?他断然道 , 我到现在连中篇都没写过 , 林斤澜还写过中篇的 。 那次活动两位老作家住一个房间 , 平时交往亦多 , 以至于几年后我去北京打汪老家的电话 , 却是林斤澜接的——汪老错把林家的电话给了我 。
活动结束之后 , 汪老返京 , 很快给我寄来两本签名本 , 一本是《汪曾祺自选集》 , 另一本是《蒲桥集》 。 这本1987年10月由漓江出版社出版的自选集 , 虽已泛黄 , 仍在我的案头;另一本《蒲桥集》被学生借去 , 杳然不知所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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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1996年与汪曾祺合影 。 作者供图
因不是公休日 , 美术馆偌大的一个折角连房展厅 , 观者并不多 。 此次共展出了130多幅汪曾祺的书画作品 , 画作远多于书法 。 年轻帅气的张闯告诉我 , 这大概是汪曾祺书画作品最多的一次异地展示了 。 小幅、纸本水墨、36厘米左右见方的作品居多;也有一些小长轴 , 高不过70多厘米 。 汪老笔下 , 花果喜菊、喜荷、喜石榴、喜葡萄、喜紫藤;动物则爱猫、爱鸟、爱松鼠;时令蔬鲜则苦瓜苋菜、莲藕荸荠、大葱鳜鱼 。 逸笔率性 , 不拘成法 , 其趣味自现 。 张闯说得好 , 汪老的画 , 不在于他的技法如何 , 而在于其笔墨间处处可以感受到的文人趣味 。
面对汪老林林总总的小幅画作 , 我想起一个作家写作的成功得失 , 颇相关是否有一种自觉的文体意识 , 即自己能够驾驭什么样的文体或题材 , 须得有自知之明 。 作家如此 , 画家亦然 , 画高山大川还是小桥流水 , 城郭市井还是花鸟虫鱼 , 盖在于性情——柔婉谦抑 , 还是豪迈铿锵 。 汪老有一篇《泰山很大》(《泰山片石》) , 堪称性情与创作关联的自诉状:
写风景 , 是和个人气质有关的 。 徐志摩写泰山日出 , 用了那么多华丽鲜明的颜色 , 真是“浓得化不开” 。 但我有点怀疑 , 这是写泰山日出 , 还是写徐志摩?我想周作人就不会这样写 。 周作人大概就不会去写日出 。
我是写不了泰山的 , 因为泰山太大 , 我对泰山不能认同……我十年间两登泰山 , 但彼此可谓了不相干 。 泰山既不能进入我的内部 , 我也不能外化为泰山 。 山自山 , 我自我 , 不能达到物我合一 , 使山即是我 , 我即是山 。 泰山是强者之山——我自以为这个提法很合适 , 我不是强者 , 不论是登山还是处世 。 我是生长在水边的人 , 一个平常的、平和的人 。 我已经过了七十岁 , 对于高山 , 只好仰止 。 我是个安于竹篱茅舍、小桥流水的人 , 以惯写小桥流水之笔而写高大雄奇之山 , 殆矣 。 人贵有自知之明 , 不要“小鸡吃绿豆——强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