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分享】金嵌雯:西方史学思想中的历史想象观念探析( 四 )


兰克和麦考莱的观点代表了实践史家所推崇、遵循的一种规范:史学的求真意味着史家要凭借科学方法 , 尽量捕捉一切琐碎的事物 , 发现过去“尚未讲述的故事” , 谨防想象在修辞上添枝加叶 , 从而使历史记述能够与过去实在相符合 。 这一规范暗示着史家头脑中潜存的一种观念 , 即认为历史实在就像自然规律一样存在于外部世界中 , 等待着被发现 , 而事实之间的联系已然存在 。 实际上 , 史学家的思维工作并非如此简单 , 即使假定起着文体式功能的想象能够被排除出去(事实上这不可能) , 发挥着康德式认知作用的想象也无法被排除 。 20世纪初 , 曾任美国历史学会和美国政治科学学会主席的史学家艾伯特·哈特(AlbertBushnell Hart)在一篇专门论述历史想象的文章中写道 , 想象是一种“心灵的高级能力” , 一种“高尚……的能力” , 一种“心灵的神秘力量” , 想象在历史研究中扮演的关键角色就像是把事实的枯骨装配起来使它们复活 。 哈特的这种观点与洪堡的有些类似 , 但他浪漫化的论述并没有受到美国学界的重视 。 在哈特作出上述论述的十多年后 , 英国思想家柯林武德更为系统、也更为有力地论述了历史想象在认知过程中发挥的关键性作用 。
柯林武德认为 , 史学家的工作遵循这样一个程序:他需要依据某一标准对史料及其中的论断进行批判、选择 , 获得诸多点状的事实 , 然后在事实间进行推论 , 获得众多线索 , 最终得到一幅自我融贯的整体图画 。 在这一程序中 , 想象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 第一 , 历史推论的过程需要想象的参与 。 史学家需要利用想象 , 在固定的事实、即单一论断之间插入史料所不曾提及的东西 。 例如 , 史学家从证据中得知 , 凯撒第一天在罗马 , 第二天在高卢 , 那么 , 他就要借由想象把凯撒从罗马到高卢的行程连接为一个连续的整体 。 在此 , 历史想象相当于一种理性推论 , 它发挥着综合式的建构功能 , 将点状的事实串连成线 , 构成一个整体 。 其二 , 对史料及其中论断进行批判、选择的过程也需要想象的参与 。 对史家来说 , 事实的点并非固定 , 需要通过理性批判获得 , 他要对原始材料反复加以检验、驳斥 , 以确保所构成的整体图画融贯而没有冲突 。 而史家借以批判的标准 , 正是由历史想象构成的整体图画提供的 , 这幅整体图画对事实发挥着引导功能 。 柯林武德指出 , 这个整体的网“乃是比我们迄今所认识到的要坚固得多、有力得多的某种东西 。 远不是它的有效性要靠给定事实来支持 , 它实际上是充当了我们用以决定所声称的事实是否真实的试金石” 。 由此 , 在柯林武德这里 , 历史想象不再是麦考莱式的装饰性的想象 , 而是一种认知的想象 , 他称之为“先验的想象力”(a priopri imagination) 。
那么 , 柯林武德先验的历史想象力与康德先验的想象力有何联系呢?柯林武德认为 , 首先 , 这种先验的历史想象力同样是人天生所具有的一种能力 , 是人类心灵普遍和必然的方面 , 是“任何史学家在拥有这些证据时都会想象的 , 在任何情况任何氛围中思考相同的证据时都会想象的” 。 其次 , 如同康德的想象力能够让我们“看见”超出实际感官感知的客体 , 如月亮的背面、未破壳鸡蛋的里面;先验的历史想象力能够综合连接起众多事件 , 将之构成为一幅整体的、融贯的历史图画 。 但历史想象又稍不同于认知想象 , 它“以想象过去为其特殊的任务” 。 历史想象归根结底是对特殊事物、对个体的认知 , 其最终实现的不是康德知觉想象所得到的普遍的、科学的类(types) 。 此外 , 历史想象针对的是史家无法经验的、一去不复返的事物 , “那不是一种可能的知觉的对象(因为它现在并不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