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人|在对爱惶惑的今天,重读三位女性读书人的爱情( 三 )


在这样的苦难里,爱情就不可能是风花雪月、锦上添花。首先,它是两个人的共度艰难,不离不弃,在关键时刻愿意为对方牺牲。有人干脆下结论说:“爱在本质上是自我牺牲……爱的行为至少与施爱者的当下利益是冲突的,正因为它是冲突的,人们才认为施爱者做出了牺牲。”(刘再复、林岗《罪与文学》p42,中信出版社,2011)。第二,如果前一个问题解决了,爱情往往会从两个人的关系升华到普遍的人与人的关系。一个懂得爱的人,在苦难中已经没有理由陶醉于自己的爱情,他或者她一定会反思,凭什么我们的爱情要经历这样的苦难?遭受这样的考验?别人是否也一样呢?是否有某种价值、理想、真理,能够避免让人们遭受这种苦难?
半生为人|在对爱惶惑的今天,重读三位女性读书人的爱情
文章插图
【 半生为人|在对爱惶惑的今天,重读三位女性读书人的爱情】《罪与文学》,刘再复、林岗 著,中信出版社,2011年7月。
《罪与文学》里因此说道:“爱就是不说‘不’。不作拒绝,这才是爱的真义。不要拒绝不幸者,不要拒绝贫困者,不要拒绝危难中的人,不要拒绝你不相识的人,不要拒绝卑微的人,也不要拒绝你的仇敌;不要拒绝绿叶,不要拒绝小草,不要拒绝无情的木石,也不要拒绝不属于人类的其他生灵。总之,敞开你的胸怀,尽你最大的努力,包容他们,援助他们,爱他们。”(p43)
萌萌去世后,她的丈夫追述了他与她的爱情。“1966年,萌萌17岁”,是这篇回忆录的第一句话。萌萌当时还是武汉一所中学的学生。众所周知,彼时的武汉情况特别复杂,酿出了许多震惊一时的大事。时代的洪流并不仅仅有意识形态,还有左翼的内部争论,有权力斗争,有地域分歧……用今天的眼光看,这对情侣其实都是比较单纯且坚定的左翼理想主义者,因为贴了两张主张工代会监督革委会的大字报,两人就此被时代挟裹,入狱、被批斗并被“流放”到湖北最艰苦的大山里,同时还“陷我们的父母兄弟于灾难;并使我们的知青伙伴和亲戚朋友长久地生活在苦难之中”(《萌萌集》第一卷,p51)“哥哥遭迫害致死”(《萌萌集》第一卷,p62)。
半生为人|在对爱惶惑的今天,重读三位女性读书人的爱情
文章插图
《萌萌集》,萌萌 著,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2016年11月。
苦难顷刻之间袭来,两人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见面、聊天、恋爱。但在这长达几年的苦难里,两人的爱情和理想主义不仅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坚定。萌萌在大山里坚持像男人一样劳作,还教农妇们唱歌跳舞,甚至组织了一个读书会,教农民们读马恩著作,背诵普希金的诗歌。要知道,当时他们都以为会在大山里呆一辈子的。这期间,尤其感人的一幕是,1971年的中秋节,已经一年多没见的他俩在信笺里策划了一次见面,遥远的山路只容许他俩分别凌晨出发,中午在半路上见一面,呆两三个小时就得掉头返回(《萌萌集》第一卷,p82)。他俩被晦暗的未来和残酷的现实所笼罩,却依然以爱情烛照出一些温暖,而支撑爱情的无疑是他们笃信的理想。
半生为人|在对爱惶惑的今天,重读三位女性读书人的爱情
文章插图
《价值的理由》,陈嘉映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年3月。
直到多年后,洪流席卷而过,1979年萌萌考上研究生。80年代之后,这些当年的理想主义者们,大多数逐渐回归现实,用陈嘉映的话说就是“毕业后五年十年,成了大企业家、各级领导、名作家名导名教授,留洋科学家,或著名边缘人”(《我们这一代》,见陈嘉映《价值的理由》p96,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但萌萌依然在理想主义的支持下继续着她的学术与思考。早在80年代她就依托《哈姆雷特》、易卜生的戏剧等关注女性,但与今天时兴的女权主义不同,她更强调与男性各自发挥所长,共同追寻真理;90年代她进入语言哲学,关注汉语学术的表达,在90年代已降学界对西学的反思中,主张从语言表达的角度取得学术主体性和思想主体性,以对抗西学的冲击;2000年以后,她进一步以“启示与理性”为路标,展开了一段有别于友人刘小枫“经典与解释”丛书的旅程……总之,萌萌的革命激情始终没有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