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人|在对爱惶惑的今天,重读三位女性读书人的爱情( 五 )


而这些,是发生在丈夫长年轮椅生涯、尿毒症,希米自己也行走不便的日常生活中的,而且从80年代一直持续到丈夫去世的2010年。
当大众更多知道她丈夫的名声时,学术界也“暗地里”受惠于希米。作为出版社编审,希米曾最早参与了刘小枫“经典与解释”丛书中的部分著作的编辑。“经典与解释”丛书对2010年以来中国的思想、政治及青年教育的走向产生了深刻影响,并且很可能这种影响到底是什么,还要再过一些年才能看清楚。萌萌主编“启示与理性”,原本正是要与“经典与解释”相颉颃。在《让“死”活下去》里,希米透露了丈夫去世前夕,他们一同在读刘小枫引进的施特劳斯,还争论其中的话题,她甚至从布鲁姆关于施特劳斯的描述中,“字里行间我都能看到你的影子”“我不敢说你做到了像布鲁姆赞誉施特劳斯的那样,但我分明知道那是你的崇尚,你的榜样”(《让“死”活下去》p98)。当然,希米可能更多是从施特劳斯身上发现了丈夫的气质,而不是说思想的相通,但这证明了希米与丈夫时刻、同步保持着对思想的敏感,他们的婚姻、爱情在其中延续。
《让“死”活下去》这本书与其说是纪念亡夫,不如说是沉思在丈夫死后的日子里,她该如何延续他们的日常生活,也就是延续对真理的追求。希米说:“写,无疑是最好的一种;孤独,无疑是最大的保障;活下去,就是热情还在。”(p157)还说:“必须坚持写下去,坚持写就是坚持活”(p160)“存在,是共在。我把写,当作你”(p161)。因此,直到书快要结束时,她还在延续他们正在讨论的政治哲学话题,也就是刘小枫在当时一篇文章里写的“哲学与人民的关系问题是第一性的,哲学首先而且本质上是政治的”,她记录了丈夫生前的看法,“生的意义和死的后果,才是哲学的根本性关注”,也提出了自己的理解:“人群里只存在两种关系,一种是两个人的关系,一种是两个人以上的关系,(前)一种可能是爱情,另一种必然是政治,于是政治哲学就成了第一位的了”(p167-168)
看,希米似乎并未完全赞同丈夫,也未必准确理解小枫,但她在哲学中所言说的还是爱情。
半生为人|在对爱惶惑的今天,重读三位女性读书人的爱情
文章插图
陈希米与丈夫史铁生。
03
爱的真理
萌萌、徐晓、希米的爱情都走向了婚姻,但婚姻从未消解掉爱情,还滋养着爱情,并通过抵抗苦难、超越日常来升华爱情。沉思他们爱的经验,共同点是:首先,平等地向往真理,有理想主义;其次,共同承受了生活所抛来的苦难。爱情,就是基于理想并在苦难中主动彼此牺牲。面对生活,他们都勇敢地走入风暴,不知道自己的爱情将会带来永恒的救赎还是惹来更大的麻烦,也不知道风暴的后面是不是有更大的风暴要来。
他们幸运地挺过了风暴。其他人,有的拥有同样的爱情,却没能挺过风暴;而有的似乎拥有了这样的爱情,却因为对风暴的恐惧而分道扬镳。
这样的爱情,既高山仰止,也惊心动魄。
所以问题来了:第一,这种爱情有多典型?有多普遍?有代表性吗?第二,爱的真理与人的真理是一回事吗?“爱智慧”在何种意义上能够开出“爱人”?第三,当两个人志同道合时,可以共享爱情,如果其中一个人的思想突然“转向”了,该怎么办呢?
第一,萌萌、徐晓和希米的爱情虽然看似不够普遍,说到底仍然属于普通人的爱情,没有“脱离群众”。之所以显得极为难得,主要是因为她们的时代比较特别。当代中国有三次重要的思想演进,分别发生在60-70年代、80年代和21世纪。第一次的红色狂飙、激情爆裂,萌萌和徐晓经历了;第二次的个体自由、慷慨激扬,三个人都经历了;第三次的静水流深,至少萌萌和希米都曾站在源头。总之,她们所处的时代及所站立的位置,剥离或冲淡了我们今天所熟悉的房子、户口、财富、彩礼、升职以及“内卷”“无欲望”等元素,因此才显得那么纯粹,那么不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