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清明｜创作谈】李云：父亲的眼泪 |寻找父亲|大黑牛|短篇|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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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苏州吴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钟山》《清明》《青年文学》《作品》《长江文艺》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约50万字。短篇小说《翁先生》入选《2018短篇小说年选》；《高山流水》入选《2020年中国年度作品短篇小说集》。曾获《广州文艺》双年展小说奖、第四届叶圣陶文学奖、第四届《钟山》文学奖。出版有小说集《盛夏》《晚上遇见莫小海》、散文集《云间集》。
父亲的眼泪
李云
我记忆里的山村，就是一首生动的《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为此，我在暑假会是一个满山坡跑的放牛娃。而我又是一个经不得夸奖的人，只要一被夸奖我就会十分起劲地去表现。好比7岁那年,在生怕父母赶回来做饭耽误下地干活的情况下，我便心血来潮地搬起小板凳进灶房做饭了。且居然将饭做好了，炒的酸辣土豆片竟然也可以吃，盐不淡也不咸，只是切厚了点——可以想象父母回来对我的夸赞，我一下子就成了会做饭的小天才！
其实，在农村啊，一个女孩子还是懒一点好，勤快又聪明的话，是很“吃亏”的，因为就会有大量的活压过来。好在我读书也不错，才得以逃脱。
去山坡上放牛，是因为跟我一起的玩伴都去放牛了，我自然不能不去，早晚各一次。我们家的牛是一条大黑牛，长得十分帅气，毛色好，虎头虎脑的，一双大眼睛深情而又清澈，我看着它出生长大，感情自然深厚。
一个暑假下来，大黑牛就长成了大个子，毛色变得更好，脸有型了。只有眼睛还是大而明亮，一旦对视，就会被那深情融化。这头牛就出现在《寻找父亲》里。
《寻找父亲》本意是想写一个乡土小说，写我的大黑牛，这个时不时还会出现在梦里的牛。然而，有一天，我去一家牛肉馆吃饭，在豪华的大厅里，我看见一头牛被红带子圈在一只金色的台子上，它的身体全是一个个红圈圈，圈里标注着：肉眼、西冷、菲力、肋排、牛腱肉……一头完整的、具备鲜活生命的牛就这样分割成无数块牛肉，连那驱赶蚊蝇的牛尾巴也成了美味的牛尾。
我怔怔地跟这一堆血淋淋的牛肉对视着，仿佛看见我家的那头大黑牛远远地跑了来，突然发出的那一声“哞” ，直击苍穹。它在呼唤我，它的眼泪在大颗大颗地飞……
小说里之所以还要出现一个父亲，让父亲去寻找一头牛，让父亲的眼泪也飞起来，是我潜意识里将我对父亲的感情渗透了进去。因为我现在在苏州生活，每一次跟父亲道别，他都不正面看我，也不曾送过我，我们的分别都发生在他背着我偷偷掉眼泪的时刻里。而我也懂他，从不跟他道“再见” ，且还假装快活地笑着，让自己活成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这些年来，只要我在苏州，我们基本也不打电话，所有的联系都由母亲出面。但我知道，我们都不敢面对这长期的分别，我欠父亲的，欠他一个凝望和道别。我能想象，他的眼泪一直在暗处悄悄地飞。
于是，世界上最深情的两个物种在《寻找父亲》里相遇。书写下去，便是对生命的敬重，对无法表达的感情的输出：牛不会说话，可它的千言万语都在眼睛里；父亲话不多，可他却如山一样高大，山的沉默就是最深情的表达。
在《寻找父亲》里有这样一段话：父亲铁青着脸让常远回去，自己则背着手，一步一步迎着大黑牛走去——仿佛去迎接和拥抱他的孩子！肩膀驮起远处的青山，一山比一山高，连绵起伏的山啊，又驮着一摞摞正在攀登的梯田。灌满水的梯田亮汪汪的，那是多少双牛的眼睛啊……而山一旦倒扣下来，就是群山重重地压在了父亲的肩上，父亲顿时矮小下去，半个身子就快掩埋在了菜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