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张炜长篇小说《河湾》:“古船”航入现实“河湾”的探索( 二 )


“如果‘黑白分明的大冤屈无法申诉’ , 那么是否可以保存一份完整的记录?这应该是谁都无法剥夺的权力 。 ‘无法申诉’不等于‘不作申诉’ , 申诉是生命的自由 。 ”面对洛珈家族亲人不幸遭遇的血泪倾诉 , 傅亦衔开始了自身家族史的书写 , 要为历史和未来留下一份生命的记录 。 “我”父亲被经营产业的叔父安排 , 救出了人称“仁公”的革命重要人物 , 并约定相随革命 。 但是 , 父亲到了约定地方却没有找到“仁公” 。 患眼疾重病的父亲 , 幸运的是遇到了外祖父一家人 , 与护理他的母亲相爱结婚了 。 不幸的是 , 救治了无数人、交结革命志士的外祖父被“半岛王”杀害了 。 更大的不幸是 , 父亲的叔父被镇压了 , 父亲成为了“伪区长”嫌疑犯 。 为洗清这一嫌疑 , 父亲讲述了和叔父救“仁公”首长的事情 , 并提供了带有“仁公”照片的报纸 。 但是审讯者说 , 你说的人是我们的首长!你认错了 , 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父亲因查无实据 , 被放出来了 , 接受“劳役” 。 母亲喊出了“‘仁公’不仁” , 但是父亲至死不信“仁公”抛弃了他 。 而“我”作为“伪区长”嫌疑犯的儿子 , 很小就在半岛流浪 。 考上大学的“我”与洛珈的相遇 , 让《河湾》的两个主人公及其家族有了交集 , 呈现出半个多世纪以来半岛历史的多样性、复杂性和残酷性 。
《河湾》没有停留在历史的叙述之中 , 而是继续往前发展 , 以一种“当下现实主义”精神视域 , 呈现出令人再次无比讶异的魔幻般传奇新现实 。 与洛珈的“隐婚” , 让很多人以为傅亦衔是单身的“童男子” , 为他介绍的女性众多 。 可贵的是 , 傅亦衔始终不为所动 , 深深沉迷于洛珈的绝色美貌、高贵气质和“爱情保鲜法”试验之中 。 “我觉得她身上随便哪一处都成诗 , 眉毛 , 眼睛 , 嘴巴 , 包括胸与肩 。 不敢想她的臀部 , 那儿至美 , 让人觉得凛然不可侵犯 。 ”尽管在心底不止一次告诫自己 , 因为美的崇拜 , “我会让渡一部分尊严 , 哪怕在特殊的时刻、在某一天 , 哪怕事关重要的原则和立场” 。 在知道洛珈隐瞒了财富 , 隐瞒了“宫殿”等事情后 , “我”依然依据“不干涉隐私”的原则来表达对美的膜拜和部分尊严的“让渡” 。 但是 , 当听到暴露狸金集团的保洁员耿杨被拧断食指、持续污名化、被驱逐出去无人敢雇佣以至于以捡垃圾为生的时候 , “我”愤怒了 , 对那个高高在上、控制一切、“什么钱都赚”的“女王” , 心生“厌倦” 。 与挚友余之锷的妻子苏步慧一样 , “我”的心也碎了 。 “我”所爱的美丽、纯洁、高贵的“公主” , 那个曾有着血海深仇的、与残忍匪徒不共戴天的、一遍遍质询“血污历史”的“公主” , 那个曾对毛驴、狗等动物无比依恋的“公主” , 曾几何时泯灭了良知 , 开始了欺凌 , 变成一个贪婪、毒辣、冷酷、“什么都不在乎”的“女王” 。 这是“我”所难以接受和认同的 , 更是无法再与之朝夕相处的 。 “我”出走“河湾”是必然的——“河湾”那些可爱的动物、那些质朴的孤独的心灵 , 那单声杜宇的鸣叫 , 那静静流淌的河流 , 才是人性的疗伤之地 , 更是对抗贪婪的坚守之地 。
《河湾》从三代人家族讲起这个“半岛”的历史 , 控诉曾有过的历史之“恶” 。 外祖父和绅士为何被匪徒杀害?“仁公”为何不仁?大冤屈为何不得伸张?这恰恰是从《古船》就已经开启的历史之问 。 而《河湾》 , 就是在这艘“古船”航行到了今天的“现实之河” , 而流变为从历史到现实、从族群到个体的新的生命质询 。 哪里有恶 , 哪里就有人性仁义与善的光亮 。 在《河湾》中 , 我在深深感受到“恶之花”的同时 , 又强烈感受到那比恶更让人激动与感慨的“善之根” 。 “父亲”至死都保持的对“仁公”的信任与寻找、洛珈父亲只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停止的“申诉” , 以及我和“河湾”朋友对耿杨的保护之举 , 都彰显了人性之义和对恶的抵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