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刘震云《一日三秋》:以笑话之名,给流亡他乡的人以新生( 二 )


难道 , 在刘震云看来一句顶一万句的话 , 已经从“说的着”的话变成“笑话”了吗?明亮的生父和养父都说过自己活得失败 , 把自己活成了笑话 。 可见这笑话并不是老刘的一句之意 。 《一句顶一万句》中 , 十八岁的杨百顺在杀人与不杀之间感慨:“世上的事情都经不起推敲 , 一推敲 , 哪一件都藏着委屈 。 ”《我不是潘金莲》中 , 潘金莲发现惩罚一个人 , 有比杀了他更好的办法——大闹一场 , “不是为了颠倒这件事 , 是为了颠倒事里被颠倒的理 。 ”到了《一日三秋》 , 老刘似在借着年近半百的明亮之口说:“活到这个年龄了 , 想起过去许多糟心事 , 当时桩桩件件 , 都觉得事情挺大 , 挺不过去了 , 现在想想 , 都是扯淡 。 ”年龄变了 , 或者说 , 看世界的角度变了 。 孟子曰:“行有不得 , 反求诸己 。 ”向外寻求不到“说的着”的人 , 于是向内反观自己 , 好笑 , 不是幽默;笑话里要加了委屈、加了无奈、加了糟心、加了死去活来、加了上穷碧落下黄泉 , 还能笑出来的 , 才是有质感的幽默 。 真正能反求诸己的那一日 , 人生也到了天凉好个秋的季节吧 。
在小说魔方中 , 作者借客人之口把“一日三秋”的时间魔法扭转为空间魔法:“在这里生活一天 , 胜过在别处生活三年 。 ”引申来说 , 即故乡一日可抵他乡三秋 。 然而魔方中的故乡也并不可亲 。 二十年前明亮离乡是因为故乡流言的可怕;二十年后再回故乡 , 梦见了花二娘 , 因自己讲的笑话又觉被故乡逼得无耻 , “什么叫笑话 , 这才是笑话呢;什么叫故乡 , 这就叫故乡了;不禁感叹一声 , 在心里说 , 延津 , 以后是不能来了 。 ”故乡一日逼人在他乡度过三秋 , 幽默中含了羞耻 。
小说中的三次空间的离乡 , 是因为三场死亡:陈长杰离开延津去武汉是因为樱桃上吊;陈明亮离开武汉回到延津是因为奶奶去世;再次离开延津去西安是因为妻子马小萌上吊——万幸的是马小萌被明亮救下了 , 她的死却是大型“社死”现场 。 面对亲友之死 , 生者并不无辜 。 关于樱桃轻生 , 陈长杰父子在多年后有场花园长谈 , 明亮方知父亲和自己一样 , 认为是自己间接杀死了樱桃;马小萌的朋友香秀上吊 , 明亮也和马小萌一样 , 认为是自己拒绝她来家里成为压倒香秀的最后一根稻草 。 死者死矣 , 生者流亡他乡 , 从此乡愁被覆盖上原罪 , 幽默中含了泪水 。
叔本华说过:“每一次离别都是经受死亡的痛苦 。 ”钱德勒在《漫长的告别》中说:“告别就是死去一点点 。 ”刘震云以笑话之名 , 给“社死”和流亡他乡的人以新生;也以小说之名 , 给生者以再见死者的可能 。 虽然郭宝臣与儿子这对父子在现世无缘再见 , 但在奶奶的“喷空”里 , 奶奶终是见到了死去多年的爹的背影;老董去世前对儿子说 , 下辈子某一天 , 他会在一个火车站与儿子再见一面;马道婆选定了少年明亮在四十年后拯救了已是孤魂野鬼的自己……三秋尽头 , 成为初春 。
这些超现实的设定 , 让画里在画外新生、戏里在戏外重塑、梦里在梦外实现、神界在鬼界呼应、故乡在他乡消隐、历史在当下复活 。 仅凭幽默之力是绝无可能把这六重矛盾的魔方复原的 , 一切皆因这幽默的背后 , 是等量的慈悲 。
本文为独家原创文章 。 作者:张二婶;编辑:张进;校对:陈荻雁 。 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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