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他为掉队者、落魄者、失败者写下诗篇( 二 )


不过 , 阿基对于两位前辈的致敬 , 又比较反叛 。
小津钟爱严格依照剧本拍摄家庭琐事 , 成片的节奏虽然非常舒缓 , 台词却都经过精心设计 。 阿基不喜欢被剧本束缚 , 对于家庭关系的衍变也无探讨的兴趣 , 在意的是陌生灵魂的碰撞 。 同时 , 他信奉“沉默是金” , 非必要不会让人物讲话 。 他们一旦开口 , 说的也常是尴尬言语 , 像极了无聊的寒暄 。
《天堂孤影》里的垃圾清理工人尼坎德 , 两度遇到超市收银员伊罗娜之后 , 确定了对她的爱意 , 开始主动约她见面 。 可在追求爱情的路上 , 他又相当笨拙 , 说不出任何甜言蜜语 , 只会用一束小花表明心迹 。 两人关系快要确定之际 , 伊罗娜问他“你想要我什么” , 他先是不知所措 , 后以“我是尼坎德 , 从前是屠夫 , 现在收垃圾 , 牙齿与胃都不太好 , 肝也快不行了”作答 , 乍听起来 , 莫名其妙 。
《火柴厂女工》的开场 , 用了三分多钟展示火柴制作的工艺流程 , 以及女工伊利丝作为流水化作业中最后一员的工作画面 。 影片伊始便以巨细无遗的笔墨 , 渲染劳工或单调或糟糕的工作场景 , 在《罪与罚》《升空号》《天堂孤影》《勒阿弗尔》等中也能见到 , 可以说贯穿阿基的创作 。 它们共同揭示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对于底层辛劳工作的人们精神的摧残与尊严的践踏 , 尤为恐怖的是 , 他们的生活甚或命运 , 似乎只能与这种社会制度紧紧捆绑 。
《升空号》中结束一天劳动的矿工 , 集体因为工厂倒闭失业 , 有人不敢面对未来 , 躲进厕所举枪自杀 , 有人只能前往别处 , 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 《薄暮之光》中的商场保安想贷款开办一家保安公司 , 惨遭银行职员狠命嘲笑 。 《火柴厂女工》中伊利丝的工作看似稳定 , 但观众都很清楚 , 她那无足轻重的岗位 , 随时可能被别的女工取代 。
伊利丝一天的工作结束 , 镜头跟着她“记录”了一些流水账 , 包括她在下班路上看爱情小说、买菜回家给生母与继父做饭、去酒吧边听乐队唱歌边喝上几瓶软饮、归家上床休息 , 以及次日的返工、领工资、收工、买衣服等 。
这组交代伊利丝日常生活的画面 , 长达十几分钟 , 但令人诧异在于 , 其间只有电视里的国际新闻与酒吧献唱的乐队发出了声响 , 并非哑巴的伊利丝 , 始终没与任何人有言语交流 。 直到她偷买连衣裙一事被家人发现 , 死气沉沉的氛围 , 才被继父的一个巴掌以及生母的一句“拿去退吧”打破 。
阿基与布列松的区别 , 亦很明显 。 布列松与演员基本都是一次性合作 , 为的是规避“模特”用套路演戏 , 阿基却有着较为固定的演员班底 , 与卡蒂·奥廷宁(2002年凭借《没有过去的男人》获封戛纳影后)、马蒂·佩龙帕等演员有过多次合作 。 在他看来 , 只有大家知根知底 , 演员才能轻松达成他预期的表演效果 。
实际上 , 两位不同年代的电影人创作思路上的差异 , 从阿基1983年的导演处女作《罪与罚》中便能窥见 。 这部影片与《扒手》一样 , 灵感来源均是俄罗斯大文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著《罪与罚》 。
《扒手》能从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众多电影中脱颖而出 , 在于布列松巧将陀氏笔端犯下杀人罪的年轻人拉斯柯尔尼科夫 , 改成了游荡于巴黎街头的小偷米歇尔 , 并用日记、画外音、内心独白三相结合的方法 , 道出米歇尔波澜起伏的心理活动 , 使得他像深陷信仰危机的拉斯柯尔尼科夫一样 , 以自我辩论、评述的形式剖析灵魂 , 可谓深得陀氏精髓 。 影片最后 , 入狱的米歇尔隔着栅栏 , 与前来探监的珍妮贴脸亲昵 , 丢下的那句“珍妮 , 为了与你在一起 , 我走了一条多么崎岖的道路” , 成为关于小说结尾“爱情救赎”段落的最佳影像阐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