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东西问 | 杨立华:如何看待“中国有没有哲学”的讨论?(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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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某小学 , 学生经过校园里的孔子雕塑并鞠躬 。 王东明 摄
中新社采访人员:今天 , 中国一些经典哲学思想是如何体现在中国人的现代生活中的?
杨立华:到处都是 。 我这几年常有一个讲法:我们的中国精神 , 就是这些伟大的哲学家塑造的 。 这些伟大的哲学家离我们都不远 , 像孔子、老子、孟子、庄子这样的人和他们的思想 , 就在我们语言的根基处、在我们思想的根基处、在我们感受世界方式的根基处、在我们实践结构的根基处 。 我们日常生活里随便一个举止、习惯里 , 都有孔子 。 比如中国人习惯于储蓄 , 孔子讲“人无远虑 , 必有近忧” , 这是对世界根本的理解——我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 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不可能永远单向地向好 , 这个世界起起伏伏 , 我们的人生也起起伏伏 , 即使我们处在比较好的阶段 , 也要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不好而做准备 。
中国的这种此世性格的文明 , 使得我们中国人根底上看待世界的方式跟别人不同 。 我在《此世品格与知止的文明》这篇文章里对此有明确的论述 。
虽然一代人与一代人不一样 , 但无论怎么变 , 只要汉语在 , 中国思想、中国哲学就在;汉语在 , 中国品格就在;汉语经典在 , 中国思想、中国的根就在 , 就会塑造一代代人 。 不管家庭结构 , 不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新的形态的变化 , 那个基本价值都在 , 即中国文明的此世性格和以此世性格为基础的知止精神 。
此世性格是中国哲学品格的根底 。 哲学、一般性的思想、宗教、艺术……中国文明的一切方面都体现出非常强的此世性格 。 “此世”对“彼岸” , 我们这个文明不是以彼岸为追求的 。 当一个文明以彼岸为追求的时候 , “此世”总体上被视为缺陷 。 如果把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此世的不满足 , 投射到一个虚幻的影子上去、把那个东西叫做彼岸 , 并以彼岸为目标 , 那么此世就是过程 , 是要被克服和超越的 。 但中国人不是这样 。 中国文明根底是:此世是唯一的目的 , 也是唯一的过程 。 这就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文明道路和哲学目光 。 因为彼岸需要太多假设 , 而此世是直接呈现的 , 所以中国哲学有个特别根本的性格——此世性格 。 中国人看待世界的根本目光是最少假设的 , 没有那么多虚构 , 我们不用虚构原罪、上帝创世、天堂地狱、末日审判、伊甸园 , 这些虚构我们都没有 。 所以中国哲学的表达总是简洁的 , 所谓“乾以易知 , 坤以简能 , 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 。
问题|东西问 | 杨立华:如何看待“中国有没有哲学”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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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图书馆 。 王笈 摄
中新社采访人员:当代的中国哲学研究中 , 也开始使用许多来自西方的学术概念作为分析工具 。 那么您认为当代中国哲学学者应该怎样让中国哲学讲“中国话”、赋予中国哲学新的生命力?
杨立华:我有这样一个态度:在汉语中思考 。 所谓在汉语中思考 , 就是说现在已经没有纯粹的中国哲学概念 , 也没有纯粹的西方哲学概念 , 它们都已经进入到现代汉语世界中 。 时代的语言构成思考的边界 , 一个时代最伟大的思想家是尝试去拓宽、或者至少是充分实现这个时代语言的可能性、思考的可能性 。 举个例子 , “理所当然”这个词里还保留着两宋时期儒家哲学的讲法 , 一旦说“理所当然” , 那就是“必然” , 在宋明理学背景里 , “当然”和“必然”是统一的 。 但我们今天谈的“当然”和“必然” , 是不统一的 。 这其实就是西方哲学对我们的语言概念的影响了 。 所以我们重新谈论“当然”和“必然”的关系问题时 , 既不可能撇开中国固有的脉络 , 也不可能撇开已经浸透了的西方思想传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