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我写作就为说出那些无法扑在你怀里哭诉的话( 二 )


这本书很多细节、很多篇章迷人的地方在于,我承认这种失败,我承认我父亲的身体、我父亲今天所遭遇到的生命的阻隔与中断,这种戛然而止,是无论我作为一个儿子,还是作为我父亲的主体,都没有办法去超越、克服的悲剧。在这个前提之下,我们并不是非常简单地“他多么有生命力”“我是多么坚强乐观”,不是,父亲的胆怯、惊慌、恐惧,甚至他观察到父亲蜷缩着、恐惧着,有大量这样的细节描摹。这就是生命力,我们的生命力并不体现在所谓的乐观当中,我们承认这种恐惧,承认我们沉浮于人类缺陷这样一个事实。经由一个作家的描述,经由这个儿子的重新发现和打捞,我们会发现一个独特的父亲——一个既等同于其他的、居于广大无名之辈当中的一员,同时又是被其他父亲影响、不能被取代的父亲,我们看到他准确地被呈现。
我们认同作为一个生命所要面临的事实,我们既不是一味地向上,也不是一味地沦落。我们平静注视着我们的生命和存在,从这样一种漫长的凝视出发,致力于去发现每个生命虚弱的时刻,致力于去探讨在这样的时刻里人之为人的可能性。这就是这本书以及更多作家们近些年来视角越来越丰富,因此带给我们越来越多宽广的体验、越来越辽阔的文本的原因。所以我感到新一代的散文作家,事实上他们已经重新出发了。
我不知道向迅怎么看,接下来写散文你会怎么样去写?有什么样感兴趣的题材,或者会做什么样的思考?可以交流一下。
向迅:刚才修文老师提到苦难叙事,当我们生活中面临亲人遭遇重大疾病可能离你而去的事情,当你亲自用笔书写的时候,你会不会写一些苦难?很多人写的时候可能带泪,我觉得这是不可取的。我也没有想赚取读者的眼泪,就是想客观真实,呈现我父亲生命中的那些时光。
今年修文老师在我们杂志开了一个专栏,写他童年的事情。修文老师的童年也遭受很多苦难,但是我们看他的散文,最后超越了苦难,他的人生是有升华的。鸡汤文可能就是赚取读者的眼泪,而真正写文章要超越贩卖苦难这个心理。
我们书写父亲是为了
维系历史的一个任务
向迅:父亲作为一个普通的中国农民,可能他的生命逝去就逝去了,就像我们周围很多人逝去一样。除了亲人每年中秋和过年会想起他们,其他时刻他们都是被遗忘的状态。村庄也好,城市也好,每天都有很多人在逝去,我们能够想起谁呢?所以我想为父亲写点东西,不能让他像我们村子里其他人一样消失就消失了。我在后记中说,我们写父亲是为了维系历史的一个任务。因为我们的历史是一代接一代人延续下来的,我们每个人的父亲都是其中一环。
我们是一个大家族,我曾准备挖掘家族的故事,给家族写一本书。但在做田野调查的过程中发现,很多前辈细数自己三代以上的亲人,经常说不出他们的名字。当时我就有紧迫感,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父亲的很多细节我可能也会忘记。我现在回忆父亲在同济医院、在家里的细节,很多都想不起来了,现在很后悔没有当时把它如实记录下来。
刚才修文老师也说,我渴望写一个不一样的父亲。虽然我们每个普通人,生活遭遇、物质生活可能比较雷同,但是作为一个生命个体,他在这个世上肯定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地方。写出不一样的父亲就是我想把父亲最真实的一面体现出来。亲情散文为什么容易受到诟病?就是因为我们可能对亲人会手下留情,对他进行美化、修饰,把他一些不怎么光亮的部分隐藏起来。而我尽可能地把最真实的生活呈现出来,包括我父亲很多不是英雄的一面,面对疾病他的胆怯、恐惧。这才是一个真实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