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我写作就为说出那些无法扑在你怀里哭诉的话( 四 )


刚才说到“和解”这个词,我和父亲每次打电话的时候,真的没什么话说。和母亲我能说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都可以,但是跟父亲最多五分钟、十分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有一次记得很清楚,父亲在电话里说,“怎么跟我没话说?”父亲离开后,我那段时间总会梦见父亲,梦见他还活着,在心里面留有一个很重要的位置给他。卡夫卡曾给他父亲写信,说:“我写作就是说那些,我无法扑在你的怀抱里哭诉的话。”我写《与父亲书》可能也只是一个开头,后面还有许许多多关于他的事情,可能还会写。
把复杂的父亲呈现出来
这样的写作才更具意义
提问:请问向迅老师,在《与父亲书》中,您的父亲是一个无名的父亲,但在阅读过程中我看到自己父亲的影子。您怎样理解这里面无名和共鸣的关系?
向迅: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们的父亲作为个体的人,在大历史背景下都是无名之辈。数千年以来,世界上古今中外我们能说出名字来的,其实少之又少,极大部分人都是无名之辈。雁过留声,但人消失可能就不存在、被遗忘了。为什么要写?就是想把这段情感留下来。
李修文:我帮他补充两句。这就是文学书写的价值和意义。我们的历史里充满了战胜者,充满了他们的功业、他们的成就。但是我们看一下历史书当中有没有父亲?可能会有,但也多是在政治权谋人生、浩大历史进程中那些标志性事件当中,比如九王夺嫡,父子相残,这时候中国式的父亲就存在了。某种程度上,在中国的文学作品,尤其在我们的历史书里,一个生命意义上的父亲一直是抽空的,这恰恰是历朝历代许许多多写作者给后世造成的匮乏。
为什么中国人老是不会做父亲?因为在我们的文学作品中并没有太多的父亲。我们有的只是战胜者、胜利者。这就是我们今天作为一个作家,以及像《与父亲书》这样作品的意义。当我们要面向未来、面向现代、面向更加广阔的民族道路的时候,我们应当有人从细部开始入手,重新建立那些无名者的角色,使一个可能的父亲来到我们的生存当中,而不是来到我们的神龛上只供我们膜拜。所以这就是这本书的,或者说更多的像向迅式的写作的意义。
提问:都说最亲密的人往往最难写,我们跟自己的父亲、跟自己家庭的牵绊都非常深,您如何客观写出一个真实的父亲?一般可能要把自己剥离出来,把自己作为第三者,有一种拿自己开刀的感觉,好像重新审视一样。您在书中说自己花十二分力气去写,我想知道多出来的两分力气是什么?在写作过程中会不会有非常痛苦的时候?
向迅:我先分享王安忆写她父亲的一篇文章,名字叫《父亲从哪里来》。其中写到,她说我们最熟悉的人可能被忽略掉,因为我们在生活中面对的是柴米油盐的事情,我们可能把父亲的情绪给忽略掉了。这就产生一个问题,我们对最亲近的人,我们自以为对他了如指掌,无所不知;但我们在写作的时候发现对他真的是一无所知。我们真正了解他吗?真正了解父亲母亲吗?写特别真实的事情,的确需要勇气,因为需要打破传统散文中对父亲的歌颂式的写作。我觉得那种写作是虚伪的写作,我想呈现一个人的多面性,把一个复杂的父亲呈现出来,只有这样的写作才更具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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