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波德莱尔|【纪念波德莱尔诞辰两百年】王璞|波德莱尔发来的旅行邀请( 二 )


铺上绿茵 , 使岩石间流出清泉 , 又使荒野开花 , 为他们打开那个黑暗未来的亲切的世界 。
年少初读波德莱尔时 , 这一节诗给我至深的印象 。 有意思的是 , 在这首诗中 ,“波西米亚人”是指欧洲大地上古老的流浪民族 , 而如今 , 它已经成为了“都市漫游者”的代名词 。 “漫游者”(le flaneur)的原型也可以追溯到波德莱尔身上 , 对他 , 巴黎或许是寓意的一切和一切的寓意 , 对我们 , 巴黎是19世纪欧洲现代性的首都 。 在关于巴黎和波德莱尔的研究手稿中 , 德国犹太批评家瓦尔特·本雅明一针见血地点出 , 波德莱尔和19世纪巴黎的关系就像石头“嵌”在土层中 , 这位大诗人偏偏是一个不旅行的人 。 的确 , 自从结束了上层子弟的教养时期之后 , 波德莱尔就没有过远行或壮游 , 虽然经常居无定所 , 却很少离开巴黎 。 晚年的比利时之行 , 更多出于现实考量 , 而且并不愉快 , 甚至有人认为它加速了诗人健康状况的恶化(布鲁塞尔意味着鸦片和过量饮酒……) 。 本雅明在这样一位“都市漫游者”身上看到了诗的“凝定” 。 而我们真的能从这“凝定”中收到旅行邀请吗?
夏尔·波德莱尔|【纪念波德莱尔诞辰两百年】王璞|波德莱尔发来的旅行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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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雅明
不旅行的波德莱尔却留给了我们一首《旅行》 (“Le Voyage”) , 这一名作曾作为再版《恶之花》的收尾之诗 , 也隐藏着空间隐喻的枢纽 。 写作这首诗时 , 诗人正依靠母亲的资助 , 难得地离开巴黎 , 在翁弗勒尔海滨别墅小住 。 对诗人来说 , 地图和风景画上的“宇宙”或“世界”既无比“伟大” , 又“何其区区” 。 世人出于“欲望”而出发 , 固然是追求爱、光荣、幸福和“黄金乡” 。 但面对大海 , 诗人写道:“真正的旅行家们乃是为旅游/而旅游的人 。 ”如果说“为艺术而艺术”是波德莱尔时代最为重要的文艺争议 , 那么“为旅游而旅游”则代表了对旅行这一原型的根本性认识 。 旅行不是为了到达 , 甚至无关乎目的地:“……它的目标常变化无常 , /也许到处都可以……”吊诡的是 ,“异域风情”强调“异” , 但却早已“轻车熟路”地成了法国文学中的一大程式(以至于蒙田散文中已有对这一文化定式的人类学反思) , 波德莱尔这首诗似乎故意要落入“俗套” , 又把“风情”发挥到极致 , 反转到极点 。 从意大利到中国 , 从乌托邦伊加利亚到死后的“冥国” , 诗人望着桅杆 , 听着涛声 , 但还没有出发 , 就已经心如明镜 , 知道“从旅行中获得的知识是多么酸辛”——不过一份“全球的永不变的报告书” 。 难怪一个世纪后的人类学家列维-施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会在《忧郁的热带》一开篇便说“我厌恶旅行” 。 人们逃避单调 , 却又收获了厌倦 。 在结尾 , 诗人仍要我们去“未知”中寻找“新” , 这一冲动会在本雅明的《经验与贫乏》一文中得到反响 。 但诗人自己又少一点“积极性” , 因为在我们每个人的旅行航线上 , 老船长都是“死亡” 。 顺便一提 , 这首诗赠给同代文人马克西姆·迪康 , 而迪康则曾这样评说波德莱尔:“外部世界难以提起他的兴趣 。 ”原来 , 旅行都是“内心戏” , 而唯一和最终的出发 , 便是死亡的航程——那是驶向“世界之外”吗?空间的隐喻即旅行的反讽 。
夏尔·波德莱尔|【纪念波德莱尔诞辰两百年】王璞|波德莱尔发来的旅行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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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为著名的还有《邀游》 (“L’ invitation au voyage”)这首短诗 , 标题直译便是“旅行邀请” 。 诗中 , “我”邀请“你”去旅行 。 受邀之“你”是一位被唤作“我的孩子 , 我的妹妹”的女性 , 旅行的目的地是一片想象中的国土 , 那里只有“秩序和美 , /豪华、宁静和肉感” 。 其中“豪华、宁静和肉感” (“luxe, calme et volupté”)一句极为出名 , 成为了“乌托邦”或“生活在别处”的标语乃至法语成语 。 全诗的关键在于 , 作为旅行目的地的远方乐土 , 其实正是欲望对象(“你”)的投影和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