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泽!涩泽龙彦《恶魔幻影志》:凝视古典怪异世界的后现代之眼( 二 )


涩泽!涩泽龙彦《恶魔幻影志》:凝视古典怪异世界的后现代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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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魔鬼的世界理出头绪
在东亚艺术史研究传统中,魔鬼主题在很长时间里是被遗忘的。这或许与魔鬼概念主要发源于欧洲及阿拉伯区域有关,也可能与东亚主流文化传统对异端事物的不屑和压抑有关。此外,还应该意识到,艺术史学是西方舶来品,对于亚洲而言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学科。无论中国还是日本,现代学术和艺术都是遭遇现代性的产物。无论中、日,现代意义上的艺术史学科都是20世纪以后才诞生的。在创立之初,自然重在夯实学科基础,如饥似渴地从西方原产地吸纳艺术史基本概念和研究方法。风格、形式、图像、实证这些基本概念被本土学者理解、掌握,便用掉了大半个世纪。相比中国,日本的艺术史学科建立更早,成长更为迅速。大约到20世纪30年代,学科的基本规范和方法体系已走向成熟。日本艺术史学界比中国更早注意到对本土“妖怪”和西方“恶魔”形象的比较研究。在20世纪上半叶,日本学者对西方“恶魔”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非常碎片化的,尚未形成清晰的框架性理解。在艺术史学界以外,西方“恶魔”形象和系谱对日本普通民众来说还相当陌生,相关知识在20世纪50至60年代的战后日本少有人问津。在这种背景下,就更容易理解涩泽“恶魔”艺术史的文化冲击力和历史意义。
魔鬼世界来自主观妄想,涩泽是一个对僵化机械反映论(精神完全是现实物质世界的反映)嗤之以鼻的神秘主义者,他描述魔鬼的历史牢牢抓住了精神史的内在脉络。魔鬼的每一次形态与意义改变,都与当时的思想运动和心理机制脱不了干系。人类的好奇、恐惧、战栗、渴望、祈盼会以诡异的方式在人间创造出不断变化的“恶魔”。涩泽能如此清晰地梳理出魔鬼的系谱,归功于精准把握了西方(但并不局限于西方)宗教史与社会思想史交叠的关键性事件,比如二元论思想结构的出现、北欧民族与罗马文化的冲突与融合、地狱与炼狱观念的兴起、三位一体与反三位一体结构的对峙、《启示录》的出现和流行、教会与异端教派的反复拉锯、罗马教廷与东方教会的分歧、黑死病肆虐欧洲大陆、龙的意象的成熟、方济各会天主教托钵修士引领的苦行风潮等。除了对思想事件之间关联的主动探索以外,涩泽充分运用了图像学和风格比较等艺术史研究方法,用图史互证的方式让人信服地阐释出魔鬼在不同时代中的个性。涩泽充分理解一切怪异之物皆是意识和潜意识的表征,脱胎于人类精神历程的种种内在生产活动。
涩泽!涩泽龙彦《恶魔幻影志》:凝视古典怪异世界的后现代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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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学、艺术史、观念史与后现代主义
涩泽很有可能是日本最早同时掌握符号学、精神分析和图像学的作家,他充满冒险和实验精神的文体学探索又激发了后结构主义意识。这些对于涩泽来说,不是习得的理论技术,更近似于某种天赋。他的天赋还不止于此,对于视觉艺术作品(比如绘画和雕塑)的造型趣味和形式主题异常敏感。他所选择讨论的艺术作品,不仅以其异样造型满足了作者的猎奇心态,而且在艺术的完整性、表现的独特性方面也堪称时代同类作品中的典范。值得注意的是,很多美术作品在当时并不受人关注,涩泽在进行图像分析时从未亲眼见过任何原作(甚至尚未到过国外),却能洞察作品中很多精微的处理,可见艺术感受力之强。
还有一点颇值得强调,涩泽的博学让人震惊,这可能与他痴迷博物学有关,他所敬仰的学者也往往是各个时代的博学者。博物学现在看来并非一个严格的现代学科,几乎包含了天文、地理、生物、风俗、历史、宗教、工艺、科技方方面面的知识,涩泽取道博物学接触到异常丰富的文献和图像资料,再加上文学和哲学方面的广泛兴趣和惊人悟性,成为纵贯东西、古今学问的思想者。在图像学分析时,他能明察秋毫地指出“恶魔”图像在不同时代的复杂寓意,又能发觉这些眼花缭乱的符号与历史动向的隐秘关联。他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专业化学者,但其博学程度恐怕大多人文学者也只能甘拜下风。这样的学识,使他可以娴熟地将图像分析与观念史梳理结合得自然圆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