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集|俯拾皆洞见 曹县生活如谜

◎一一
孙一圣时隔五年 , 交出了他的第二部小说集《夜游神》 。 里面有五篇小说 , 都以山东曹县为背景 , 可以称作一部“曹县故事集” 。 但很显然 , 他不是要写那个现实的曹县 , 而是透露出创造自己的文学的曹县的野心 。
其中 , 《还乡》与《山海》被普遍认为是他写作成熟、风格崛起之作 。 两篇小说具有关联性 , 通过不同的还乡与离去的旅程 , 试图构建一部微缩的家族志 。 与其他三篇主题先行 , 着眼于叙事实验的小说不同 , 这两篇小说是朝向日常生活的回归 。 但这种回归丝毫不意味着顺从现实的描摹 , 而是让生活恢复它本身如谜的气息 。 不靠悬疑的情节驱动故事 , 也不刻意营造奇诡的氛围 , 经他的语言写出的日常生活 , 却有着如谜的深不可测 。
比如《还乡》第一段:
“冬至早过了 , 北京还没下过一回雪 。 我去买水 , 回来路上平白跌了一跤 , 水桶摔破了 , 水都洒掉了 。 我因此告假 , 与妻回到久违的故乡 。 ”
平白、因此、久违 , 这三个词开启了一段疑点重重的还乡之旅 。 为什么摔了一跤要回故乡呢?但作者并不是要去解释这个疑团 , 即便是给死去的四叔烧纸和跑去算命 , 也不过是轻描淡写 , 并不构成解谜的情节 。 小说主人公与父亲的恩怨 , 多少能让我们理解他为何久违了故乡 。 但即便是这件事也没有交待清楚 。 作者当年离开故乡时买了两株牡丹 , 开出花来却不是牡丹 。 小说最后说:这两个骗子 。 骗子指的是谁呢?似乎也不太清楚 。
小说里也有很多关于隐瞒的情节 。 比如父亲几兄弟向爷爷隐瞒四叔已经死去的消息 。 比如“我”向妻子隐瞒同学聚会后与蒋红鸽一起去算命 。 蒋红鸽和主人公之前到底什么关系 , 蒋红鸽之前叫淑敏 , 为什么又改了名字?小说也没有交待清楚 。
很多的留白、疑问 , 可能需要你读两遍甚至三遍 。 但这种重复的阅读 , 也并不会带来解谜般的豁然开朗 , 而是让你一遍一遍地坠入谜样的氛围 , 不断遭遇新的细节、新的疑惑 。 那么读下来会有什么感觉呢?就是你越来越觉得 , 生活、人心 , 都是深不可测的 。 读完你好像对生活本身有了一种不同的体悟 。 这就是文学带给我们的东西 。 我们不是去经历不可思议的冒险 , 而是在日常生活里就体会到了一种紧张如谜的东西 。
那我们实际的生活是怎样的呢?其实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无聊的 , 阳光、灯光 , 把生活照得明明白白的 , 好像一眼就可以洞穿 。 但其实 , 这是一种误解 。 我们其实对生活了解很少 。 我们是在自己的角落里觉得有一种全知的视角 。 好像我们是自己的上帝 , 我们一切都了解 。 但实际上 , 我们对我们视野外的东西一无所知 , 对下一秒也一无所知 , 我们对自己也很无知 , 但我们依靠习惯来过活 , 依靠流行的观念来思考 。
孙一圣举过一个例子 。 比如很久之后返回老家 , 发现门前的树没了 。 他说 , 偷懒的句子就会说:“他回家时发现家门口的树没了 。 ”但实际我们的经验是什么呢?我们首先体验到的是空 。 记忆会自动把家门口的树呈现出来 , 但我们的眼睛没看到 , 我们体会到的是空 , 然后经过反思 , 才意识到是树没了 。 那么要如实地呈现这种经验 , 就该说:“他回到家门口 , 感觉空空的 。 那棵树没了 。 ”
我们用普通话说话时意识不到我们是在用普通话说 , 就像我们回到家乡说起方言来 , 不会觉得这是方言 。 往往我们是在城里遇到老乡 , 或在家乡遇上城里的朋友 , 说话时才会意识到方言和普通话的区别 。 这个时候 , 往往就是真相绽出的时刻 。 就是故乡与都市 , 从前与现在 , 由很复杂的东西构成的我们 , 突然这个时候把自己暴露了 。 这个时候我们会想:我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