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男儿称意得如此 骏马长鸣北风起——岑参的诗与人生( 二 )


大诗人王维也在嵩山隐居过,写下了大量诗篇,如《归嵩山作》: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
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
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
岑参选择在嵩山安家,究竟是生活所迫,还是也想踏上终南捷径,抑或真的试图修道,已不可考。从他这一阶段留下的诗作来看,他表达的更多是修道的想法。他甚至还发誓自己要坚定道心,“况本无宦情,誓将依道风”(《自潘陵尖还少室居止,秋夕凭眺》)。
不过,这时的少年岑参,已经初现豪迈之气,比如“秋风万里动,日暮黄云高。”(《巩北秋兴寄崔明允》)
古诗是含蓄的,人类的心境和情绪是复杂的。或许,岑参的心中既有孤独寂寥又有清高自赏,还有自命不凡的期许。在山中岁月里,他发奋读书练习写文章,与山里面的士人、僧侣结交,诗中也偶然吐露心绪。比如在一首长诗的末尾,他写下:“尚平今何在,此意谁与论?伫立云去尽,苍苍月开园。”(《缑山西峰草堂作》)一个少年能够感受到这种极致孤独,进而体悟到人类与自然的交融与迷离,是难能可贵的。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岑参二十岁,终于走出嵩山,奔着不远处的洛阳城走去,只为“献书阙下”。
献书阙下,顾名思义,就是把自己的文章著作献给皇帝,这是唐代士人常有的行径。如果隐居是博取声名的“文火”,需要长达数年的积累,那么献书则是冒险一击的“武火”,需要孤注一掷的果敢。
开风气之先者,竟是则天武后。垂拱元年(685年)的春天,武则天下令“铸铜为匦”,匦就是箱子,从此开启了唐朝的投匦制度。四个大铜箱立于帝都,分别被命名为“延恩”“招谏”“伸冤”“通玄”,其中那个名叫“延恩”的铜箱,专门供“献赋颂、求仕进者投之”(《资治通鉴》)。对于投匦之人,没有身份限制,即使是布衣,也可径赴长安,写书投之,也被称为“献书阙下”。
这就是大唐,从来不讳言求官。对于士人而言,“学而优则仕”是孔夫子留下的光荣传统。人类的所有才华都是不应该被淹没的。做官是士人合理的欲望,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终究是要靠做官,才能不负平生所学。
中唐时期,韩愈曾劝说一位穷困潦倒的朋友献书阙下:“虎有爪兮牛有角,虎可搏兮牛可触。奈何君独抱奇材,手把锄犁饿空谷。当今天子急贤良,匦函朝出开明光。胡不上书自荐达,坐令四海如虞唐。”(《赠唐衢》)他把朋友比作老虎和牛,这两种动物都是善于搏斗的。
“献书阙下”就是一场搏斗。
岑参为什么选择了出山搏斗?
他似乎没有在诗作和文章中坦白自己的心迹,只是在《感旧赋》中开头追忆道:“参,相门子。五岁读书,九岁属文,十五隐于嵩阳,二十献书阙下。尝自谓曰:云霄坐致,青紫俯拾。”
开篇四个字“参,相门子”,或许就是他为何选择出山搏斗的答案吧。“一门三相”的家族荣耀历史,让他背负了天然的心理压力。他从5岁便开始读书,读了整整15年,在辗转漂泊的旅途中,在寂寥幽深的高山中,忍受了常人难以忍耐的孤独。岑参从钟鸣鼎食的宰相之家,坠入罪臣亲属之家,是从山峰之巅坠落到深渊。从某种意义上讲,幼年和少年的岑参并不是为自己而活的,他的身上背负着复兴家族的艰巨使命。
士大夫家庭的子弟,早在南北朝《颜氏家训》里便已被要求以“务先王之道,绍家世之业”为人生目的。岑参当然也不例外。一个生气勃勃的少年人,隐居在深山老林里,这本身就是反人性的,他的骨子里还是想要挣脱这个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