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北方厨房：一个家庭的烹饪史胡同|奶奶|姑姑|床上|厨房|米糕

七、米糕的滋味
关于故乡和幼年，我记得一个片段。不知道因为什么，街上有很多人在游行，打着红旗，喊口号：万岁呀，社会主义啊，还有打倒什么呀，等等。
某一天，是个中午，很安静，房间里没有人。我午睡醒来，躺在床上，阳光照着我，我突然模仿着大人们举拳头喊起来：万岁，打倒什么什么，一声接一声，喊得很嘹亮和激昂。突然奶奶和小姑姑从外面破门而入，神色慌张地压低声音说：“不兴瞎喊！不兴瞎喊！”我错愕，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打断我，更不明白她们为何紧张。长大后，我想，我可能是把万岁和打倒的对象喊反了吧？
【奶奶|北方厨房：一个家庭的烹饪史】还记得，有一个卖大米糕的老婆婆，常常在黄昏时分的胡同里遇到她。她会和我奶奶站着说会儿话。有时说着说着她就会流下眼泪。但是她的米糕特别清香，特别好吃，有着别家米糕所没有的一种口感。奶奶和她说完话，分手时，总要买两块大米糕给我和弟弟，所以我很盼望在夕照中的胡同里看到她蹒跚的身影。她和我奶奶一样，绑腿下面是两只红薯样的小脚。至于她为什么哭，我记得问过奶奶，奶奶说：“她心里不好受。 ”“为啥不好受？”“她伤心。 ”“为啥伤心？”“人都会伤心。 ”“我为啥不伤心啊？”“你小。 ”奶奶说， “你就是伤心，也不知道那就叫伤心。 ”
一个大暴雨的早晨，卖米糕的奶奶上吊死了。有人急匆匆来家里叫走了我奶奶。来人拍着门环，在雨中大声呼喊：“孔太太，孔太太，出事了！”奶奶匆匆出去，去了很久才回来。她哭过了，眼睛红着。
记得那一天，雨势太大，开封城发水了。我们家里也进了水，脸盆、红木脚盆、小竹凳什么的都飘在水上。奶奶搂着我们，和小姑姑一起坐在棕绷床上。棕绷床如同一个方舟。那一天，我可能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点不安和无助。我忽然问奶奶，说：“奶奶你不会死吧？”奶奶还没说话，小姑姑就回答说：“瞎说啥？你俩还没长大，奶奶哪敢死？”说完她抽泣起来。小姑姑是奶奶最小的孩子，比我大十岁，其时也不过就是个初中生，是个早已没有了父亲的孤儿，也许她是比我还怕这件事。奶奶不动声色地说：“奶奶还等着你长大，给我买装老衣呢。 ”啥是装老衣？我似懂非懂。但我知道了一件事，奶奶没有承诺不死。 “死”必然会在某一天带走我的奶奶。怎么办呢？我想来想去，说道：“奶奶你要是死了，我就只好搬个小板凳坐到你的棺材里去了。 ”这话，在后来的日子里，奶奶无数次向人复述，削弱着它的悲剧性，强化着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