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_文化|一部拒绝“被影视化”的生猛小说,如何完成语言“装置艺术”( 二 )


小说_文化|一部拒绝“被影视化”的生猛小说,如何完成语言“装置艺术”
本文图片

那么 , 这是一部所谓“形式大于内容”的、炫技的小说吗?并非如此 。 巨蛙作为叙事者带来的不仅仅是生猛饱满的语言风格 , 同时带来的也是奇特的叙事视角 。 我们当然会想起卡夫卡和变成甲虫的格里高尔 。 由于格里高尔拥有曾经为人的记忆 , 甲虫提供了一种虽然陌生化但依然属于人类的视角 。 巨蛙诞生之初是尚未定型的动物 , 是通灵的怪兽 , 后来是被豢养的宠物 , 是被圈禁的珍奇 , 最终是孤绝的生物;虽然终生与人同行 , 但不曾有一日为人 。 因此 , 异类的视角——去人类中心化的视角在巨蛙身上获得了可能 。
在异类之眼的透视下 , 19世纪欧陆博物学的蓬勃繁盛暴露出了狰狞残酷的爪牙:“帝国人把人捆起像木料 , 推入舱底塞满” , 但“他们还为植物定做专用船舱哩” 。 这是发达对落后的殖民 , 在这里 , 巨蛙当然是“反殖民的和反讽的” 。 如此说来 , 巨蛙意味着原始的野性、返古的冲动?似乎也并非如此 。 巨蛙是兽 , 但巨蛙也是灵;巨蛙不是人 , 但巨蛙与人类共享了语言、情感和记忆 。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 , 如果可以 , 弗兰肯斯坦造出的生物会怎样讲述自己的故事 。 两百年后 , 林棹自如地扩张了玛丽·雪莱的野心 , 巨蛙开口说话 , 于是我们得以再次探寻文明与野蛮的辩证 。
故事中时常会出现第二人称代词“你” 。 “你”既是故事中参观巨蛙19世纪男女 , 也是书页前阅读故事的21世纪的我们 。 这是巨蛙与人类的对望与对话 。 巨蛙一边表演野蛮一边观看人类 , 洞察了赏玩野蛮正是文明最大的傲慢 。 然而 , 巨蛙依然是文明的学徒:冯喜给她讲古 , H带她游历 , 茉莉·钟斯教她握笔 , 陌生的小女孩赐她圣祝 。 人类予以巨蛙知识和情感的滋养 , 巨蛙得以拥有自己的“成长史” , 得以永恒葆有并封存最初的芫女和舢舨 。 随着故事的行进 , 小说的句子和段落越来越长 , 那是因为巨蛙逐渐拥有了“大忧郁” 。
小说_文化|一部拒绝“被影视化”的生猛小说,如何完成语言“装置艺术”
本文图片

最值得玩味的是 , 巨蛙在动物园冷静地自剖:观察丹顶鹤与死神的缠斗带来关乎“审美、新知 , 和别的什么说不上来的”“自我感动的欢愉” 。 然而 , 当巨蛙逃出动物园遇到了更为远古的粉头鸭、恒河猴和袋狼时 , 她觉得它们“怪” , 她表现得“很有教养” , 她“用人的姿势坐下” , 询问它们人的踪迹 。 巨蛙对它们不感兴趣 , 在生命的终点她仍然自觉地与雪达犬保持灵魂的界限 , 因为雪达犬把教授与女助手埃莉诺关于地球的辩论当成催眠曲 。
我们更不要忘记 , 巨蛙的挚友冯喜 , 是一个“要搏老命去”“远处地方”的画师 。 实际上 , 从珠江沿岸漂流到欧陆中心的巨蛙 , 实现的正是冯喜的一生所求 。 巨蛙是人类冯喜的兽影 。 一个岭南人“尽全部努力去想象冰川、白夜和极寒” , 想象的不是远处地方的蛮荒 , 而是遥远的新知;“出海病”不一定是开疆拓土的野心 , 也可能是上下求索的欲望 。 好奇 , 或许正是文明的本能 。
《潮汐图》的扉页有粤谚“听古勿驳古” , 开篇第一句则为“我是虚构之物” 。 作者坦坦荡荡地宣布虚构的“特权”、故事的“特权” , 正如太虚幻境的门联 , “假作真时真亦假 , 无为有处有还无” 。 其实 , 这是人类的童年 , 或者说童年的人类曾经最热爱的那种故事——是神话又是历史 , 是传说又是寓言 。 (原题《当巨蛙生吞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