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戏剧,在真与幻之间降临

2004年 , 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开设了一个名为“观念的剧场”的项目 , 根据官网的介绍 , 这个项目“希望戏剧空间再次成为质疑和批评世界及其表象的地方” 。 安东尼·维泰兹(Antoine Vitez)在《观念的剧场》一书中写道:“这始终是我想在舞台上给予的:展示思想的暴力力量 。 ”《戏剧颂》(阿兰·巴迪欧/著 蓝江/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主体 , 就来自第67届阿维尼翁戏剧节的“观念的剧场”环节 , 它是法国哲学家、戏剧实践者阿兰·巴迪欧与尼古拉斯·张的一场公开对话 。
可以说 , 《戏剧颂》的本质是一部戏剧档案 。 本书的主体部分是“对话录” , 它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了对话的内容 , 而这场对话的发生也如一场 “表演” , 它遵循着线性的时间 , 不加停顿 , 稍纵即逝 , 充满着偶然的灵光 , 毫无重复的可能 。 在这场“表演”中 , “演员”是哲学家与主持人 , 或者说 , 是两种主体性思维 。 因此 , 这场关于戏剧的对话也被戏剧这一形式所内化 , 正如巴迪欧在本书第二章“戏剧与哲学”中所提到的那样:“没有任何一个讨论戏剧或反对戏剧的东西能真正逃离戏剧本身 。 ”
在巴迪欧看来 , 戏剧是最完整的艺术 , 是“发明出来的吸纳矛盾的最伟大的机制” 。
戏剧起源于古希腊的酒神祭祀 。 在酒神节中 , 古希腊人对酒神狄俄尼索斯的颂歌则被称为“酒神颂” , 因此 , 将这部对话录命名为“颂” , 既有出于现代语义的考量——对戏剧的赞颂 , 也有对戏剧神圣起源的致敬 。 这场对谈的对话性 , 也重返了古希腊戏剧中的一个重要概念:“agon”——辩论 , 它原是古希腊喜剧诗人就社会与政治议题所展开的观念交锋 。 可以说 , 从“戏剧颂”这一名称出发 , 这部对话录的形式与内容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互文:对话录与对话性 , 当代观念与哲学传统 , 以及都带有明确的政治目的 。 而从这一互文出发 , 《戏剧颂》的六个章节彼此缀连 , 从而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 , 这一整体以巴迪欧的哲学思想为底色 , 辩证法哲学、主体理论以及事件哲学的概念贯穿其中 。
“观念的剧场”这一项目设立的初衷 , 意在重新建立剧场讨论现实世界的职能 。 戏剧在古希腊以公民义务的形态出现 , 它天然地被吸纳在政治的范畴中 , 天然地使得每一位戏剧观众成为民主政治的参与者 , 戏剧的政治性及其反映、批判世界的功能是与生俱来的 。 文艺复兴之后 , 以布瓦洛的《诗艺》为代表的“古典主义”戏剧弱化了戏剧的政治批判 , 启蒙主义时期开始蔚然成风的市民戏剧又将戏剧往另一个方向推进 , 最终 , 戏剧逐渐成为僵化了的政治工具以及市民的娱乐 。 19世纪末20年代初 , 伴随着欧洲各国集体的革命浪潮 , 戏剧作为一种古老的观念承载场所 , 开始重新找回其表现、质疑、批判社会的价值 , 现代性在戏剧中找到了栖身的位置 。 而自上世纪50年代开始 , 也即所谓后现代主义滥觞的时刻开始 , 人类逐渐被图像所包围 , 工业信息化社会将一切事物碎片化 , 堆叠出一个充满幻象的景观社会 , 消费主义大行其道 , 戏剧再次走下神坛 , 开始拥抱娱乐 , 拥抱工业化生产 。 这也是为什么巴迪欧认为我们与戏剧的关系是“绝对政治”的 , 因为此时此刻 , 人类身处在一个丧失严肃讨论、追名逐利的时代里 , 所谓观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 急需一件武器来引导人类重新认识自己的存在 , 在深度的虚无主义中寻回真理 。
在此 , 我们意识到巴迪欧的戏剧观实际是寓于他的政治哲学之中的 。 巴迪欧是一位典型的左派知识分子 , 他十分清晰地认识到剧场作为公共场所的性质 , 也十分坚定地要求戏剧能够如革命一般承担起时代的责任 。 在这里 , 巴迪欧的事件和主体哲学贯穿其中 , 他认为 , 戏剧中每一次表演无疑都是事件性的 , 将现实生活中潜藏的可能性、不确定性和偶然性带到观众面前 。 事件的发生意味着真实的例外的到来 , 它强有力地冲击了既定秩序 , 激发出人的强烈主体性 。 戏剧不论以什么方式出现(模仿或是叙述 , 或是更多元的后戏剧手法) , 它当今的使命 , 都是在对混乱世界的再现之中 , “照亮我们生存方式和历史处境” , 让观众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真实的混乱世界 , 使他们获得掌控生命甚至把握社会与世界的主体性 , 看到生活中各种立场以及更多的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