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刘天昭:文学修辞下的智力生活( 二 )


旁观$刘天昭:文学修辞下的智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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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中生有》 刘天昭 著
刘天昭读大学前一直生活在长春。八十余万字的半自传体小说《无中生有》,近百分之八十的内容是主人公三娜的东北生活记忆。作者借助三娜眼光打量东北生活,除了亲见亲历,更多源自道听途说。而作品最动人的部分,正是那些家长里短的腻腻人事,那些生机勃勃又藏污纳垢的民间日常。“办事儿”无往不利的妈妈,清高但常感压抑的爸爸,让人恨铁不成钢的赌徒大舅,特别善于自我克制的大姨,没主见又贪吃但好心眼儿的老婶,自尊心超强只报喜不报忧的老姑,满脑子国际问题终致精神分裂的小子,夭折的孩子小四儿……一个家庭连着一个家庭,一个人牵出若干人,人间图卷徐徐铺展,说不尽、道不完的是万千人生。刘天昭以散淡之态,耐心地描画一个个人像,一组组生活片段,似乎暗藏了写尽市井的雄心。
《无中生有》的大多故事来自妈妈时断时续的闲聊,讲述姿态非常自由。不但可能随时开始,而且会不加提示就转换了视点或时空。随机拾起的线索和过往的人物,经由刘天昭的从容组接,成为东北生活的蒙太奇。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的大遐农场,煮熟后穿成项链的豆角豆子,捣成泥的豆包馅儿,嗦了一个月的咸鹅蛋,在炕上盘腿絮棉花、贴铺衬的小姥;回长春后补课、夜大、煤气等接踵而至的新生活暗示,突然富足起来的堆满一筐筐苹果、桔子的北阳台,窗玻璃上的冰凌花、结冰的南湖上吹来的猎风,那些获得谅解的“搞破鞋”的男女……生老病死,人来人往。满是东北甘冽气息的生活场景和故事片段,夹杂着时代信息,以寻常姿态被推送到前台。“絮絮往事像一盆火炭,灰白底下隐隐有炙热的金红的光。”“故事再苦,人生都是好的。”因为故事中人坚韧从容,也因为麻木不仁。
《无中生有》实在太东北了,从内到外。既因为扎实、粘稠的东北生活经验,也因为爽利、脆生的东北语汇!东北话天然直率,表意有力量,有时候甚至很噎人,它自带的喜感又总让人忍俊不禁。除了一般读者能理解的东北方言,作品中有很多专门做出注释的词,汉语词典中找不到,多用谐音替代,如“多昝”“不稀”“秃噜”“水裆尿裤”“虎超的”“瞎姆刺”等,更是地道而又极致。除了方言词汇,语态、语势、语气、语调的巧妙运用也是刘天昭的东北叙事生动性所在。她喜欢用不加修饰的直接引语,所有的热心肠和硬心肠都以原生态呈现。不讲语法,不避粗俗,勃勃有生气。有时候那直接引语里携带着冷气和杀伤力,是东北式的凛冽。
刘天昭笔下热烈而又荒寒的东北、从容的叙事语调、内在的童心以及自然流露的才情,都让我不由想到萧红。黄瓜花开了,又落了,《呼兰河传》中的那个小女孩与《无中生有》里的童年三娜交叠起来。
保持距离的旁观姿态
旁观是刘天昭惯用的叙事姿态。作家自然不可能不在自己的作品中,但刘天昭似乎又总是超然其外。无论诗歌、随笔还是小说中,她都既旁观别人,也旁观自己。
《毫无必要的热情》中美国访学随笔,可不就是一场旁观。未曾想要真正融入,也未及放松下来去贴近什么,观察、猜测、记录,在广阔的陌生中,凭借自己的经验和对细节的敏感,进行有滋有味的旁观。《无中生有》中的三娜,投身热闹轰鸣的生活时总不能全心全意,常常生出一个抽身旁观的自我,审视生活、评度他人。这双旁观的眼睛不感情用事,尽量保持冷静,追求客观公正。譬如老叔家日子不宽裕,老婶还爱悄悄贴补娘家,亲戚都在背后议论批评,老叔心知肚明,但不说破,因为他觉得老婶对自己够意思,他有自己内心的公正。三娜旁观:舆论默认为正确的生活方式,不一定就是人间至理,生活本身提供的事实可能会有另一种微妙的平衡。旁观视角更易忠于事实,借三娜视角,刘天昭不但展现了人间生活的复杂性,而且超越了一般性道德评价,直接让多角度、多面目的生活本身进入审美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