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陈年喜:割漆的人( 六 )


两天后 , 红独自悄悄走了 。 她那一身红色的外衣 , 挂在棚前的松树枝上 , 虽然漆花斑驳 , 但依然无比好看 。 那套衣服就那样一直挂着 , 直到曲终人散 , 最后变成了树枝的一部分 , 也没有人取下来 。 红回了家 , 还是去了别处?那一阵呕吐是病了 , 还是别的原因?对少年的我来说 , 像一个谜 。 我唯一听说的 , 红十九岁 。 唯一记得的 , 那一双细细的眼睛 , 有时含着露 , 有时含着雾 。
又一天 , 老黄也突然消失了 , 大家从山头喊到坡底 , 从早上喊到日落 , 也没找到他 。 后来 , 大家在他的枕头下找到一张纸 。 纸的一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 是卖漆的收入和支出账目 , 另一面是一页信 。 我是所有人当中文化水平最高的 , 我一句句读给大家听:
“对不起兄弟姐妹!我走了 , 福建人跑了 , 我去找他了 , 哪怕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 。 我要是回不来了 , 这个秘方 , 我祖上传了五代 , 治腰疼很管用 , 老了 , 也许能用得上:老鼠蛋两颗 , 鸽子头两颗 , 瓦片上焙干 , 研末 , 黄酒冲服 。 ”
福建人为什么要跑路 , 跑到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 这是一个永远的谜 。 一个人要跑路 , 一定有跑路的原因 。 也许 , 福建人早已设好了局 , 也许他也被人算计了 。
十几天后 , 我去了一所苦寒的山区中学 , 在那里开始了高中生活 , 一读三年 。 走的时候 , 我妈向邻居家借了十元钱 , 给我做学费 。 地里玉米未老 , 山上药材正嫩 , 收入是遥远的两个月后的事情 。
也是从那以后 ,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割漆人 。 古老的手艺 , 命上悬刀的人 , 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 。
现在 , 峡河两岸的山林 , 依然以青杠树、橡树、栎树为主打 , 其次是松树 , 再其次是白桦、麻栎 , 漆树反倒越来越稀少 , 正渐渐绝迹 , 和那些我们渐渐看不见的事物一起 , 曲终场散 。
原作者|陈年喜
摘编|张进
编辑|张进
【小伍|陈年喜:割漆的人】导语校对|陈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