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卞之琳翻译的诗体莎士比亚戏剧有何不一样?

卞之琳先生(1910-2000)是我国著名的诗人、外国文学翻译家和研究家。在从事著译活动的六十年里,他在诗歌创作、外国文学译介和评论等领域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近期出版的新版卞译《莎士比亚悲剧四种》(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更是被王佐良先生誉为其翻译事业的巅峰之作,也有不少前辈将卞译《哈姆雷特》列为各中译本之冠。卞先生融欧化古,以一代新诗弄潮儿的匠心加之学者的严谨,为广大文学爱好者奉献了独具格调的莎剧译本以及对文学感受性的多重体验。
哈姆雷特$卞之琳翻译的诗体莎士比亚戏剧有何不一样?
文章插图
卞之琳译《莎士比亚悲剧四种》
与莎剧结缘
早在上世纪20年代,还在江苏海门乡下念初中的卞先生就与莎士比亚戏剧结下了不解之缘。出生在一个家道中落的商人家庭,卞之琳自小就被母亲鼓励多学英文,以期未来能到洋人掌管的邮务、海关等机构获取丰厚的酬报。当时初中学校所用的英文教本,正是由英国兰姆姐弟编写的《莎士比亚故事集》。高中毕业后卞之琳前往新学盛行的上海,在颇有名气的浦东中学选修过莎剧课程,读过原版剧作,还在课余悄悄试笔,翻译过英国大诗人柯勒律治的名篇《古舟子咏》。
哈姆雷特$卞之琳翻译的诗体莎士比亚戏剧有何不一样?
文章插图
青年卞之琳
此后,卞先生在北大英文系学习及在川大、西南联大和南开大学任教期间,他始终无法割舍年少时的那一段初识,在翻译英国诗歌和《仲夏夜之梦》等原剧本的过程中不断打磨自己的文学鉴赏力和翻译功力,为1949年从牛津大学访研归国后开启的莎剧译介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卞先生原计划在上世纪50年代末完成四大悲剧的翻译工作,但直到1988年译稿才得以付梓出版。好在翻译似酒,需时间的酝酿和技艺的雕琢,而莎翁四大悲剧之沉郁隽永,更不会辜负译者在这三十个春秋之间的坚守与耕耘。
“亦步亦趋”中的别出心裁
卞先生对翻译的基本主张可追溯至上世纪40年代他在西南联大教书的岁月。在翻译课上,他自述首先要破的就是“信达雅”、“神似/形似”和“直译/意译”这三种旧说,而毋宁要将他所坚持的翻译标准总结为一个大写的“信”字:“从内容到形式(广义的形式,包括语言、风格等等)全面而充分的忠实。”到上世纪80年代,他又将其提炼为“亦步亦趋”这一四字原则:“我们译西方诗,要亦步亦趋,但是也可以做一些与原诗同样有规律的相应伸缩。”可以说,他将这一理念如实而又不失灵活地体现在了莎翁四大悲剧的翻译中。
翻译要做到卞先生所谓之大“信”,其障碍之一便是来自母语表现力的诱惑。在20世纪那样一个新旧更替的时代,新观念与旧学问的碰撞是不可避免的,于是当时就有译者强调“舍形求神”——洗净“欧腔美调”,统统吞入译者“胃”中,化为地道纯正的中文,这便有了译学中的“打破原文结构,发挥中文优势”一说。对于母语,中文读者不仅有着认知定势,还有着审美定势,譬如对于成语或四字短语的偏好使用便是其中一例。然而卞先生的译作却能大胆地突破这一藩篱,在语言文化之定势与诱导读者接受新鲜异质的文学感受性之间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哈姆雷特$卞之琳翻译的诗体莎士比亚戏剧有何不一样?
文章插图
【 哈姆雷特$卞之琳翻译的诗体莎士比亚戏剧有何不一样?】如在《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二场中,哈姆雷特王子对母后不顾亡夫尸骨未寒便匆匆改嫁一事有一句评价:“The funeral baked meats/Did coldly furnish forth the marriage tables。”朱生豪先生的散文体译本是:“葬礼中剩下的残羹冷炙,正好宴请婚筵上的宾客。”“残羹冷炙”在此处是很贴切的成语,但原文“baked meats”(烤肉饼)这一具体意象消失了,文学的感官性在这里让位于中文表意所呈现出的惯性,转化为朱译本中空泛的“残羹冷炙”,在一定程度上牺牲文学具体性以迎合表意通俗性,实际上是一笔由译者主导、而读者并不知情的交易——尽管读者满足了自己的理解预期,但同时也丧失了对异域/异民族某一具体感性之物的直观体验。而卞译本则将“亦步亦趋”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丧礼上吃不完、凉了的烤肉饼就搬上了结婚的喜筵。”不仅将“烤肉饼”之语保留了下来,且将“furnish forth”译为“就搬上了”,较之朱译本中为了附和情景而凭空构想的“宴请宾客”,也更能生动地捕捉到丹麦奸王迎娶寡嫂这件事在王子心中所散发的粗鄙不堪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