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古琴对我来说,仍然是个谜

何明威/文
(三)
关于流派的问题 , 我想说两点 。 第一 , 我上世纪50年代开始跟随喻绍泽老师学琴 , 我的印象是老师不怎么强调他是蜀派还是川派 。 在他的口中 , 蜀派和川派这两个概念没什么明显区别 。 第二 , 喻老对自己的琴学谱系搞得很清楚 , 从张孔山到叶介福、叶婉贞再到廖文甫 。 喻老他们三兄弟的古琴是舅爷廖文甫教的 。
从当下来看 , 其实古琴的“流派”或多或少已经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 。 琴的流派之所以形成 , 很重要的两个原因是地域的封闭性和琴人的不流动 。 民国或民国以前的琴家 , 一般都在本地相互交往 , 像张孔山那样 , 背着琴到处游历并学琴教琴的人 , 毕竟是少数 。 反过来说 , 地域和人的封闭性在当代已经完全被消解 , 现在的古琴学生常常在各地各个老师之间游学 , 流派这个概念 , 在当下已经被淡化了 。
【问题|古琴对我来说,仍然是个谜】其实就蜀琴而论 , 远不是一个“蜀声躁急”或“激浪奔雷”能形容的 。 事实上 , 琴家的个人气质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不同琴风 。 在对琴家风格的评论中 , 常见三种评论方式:中正平和、清微澹远、雄宏浑厚 。 在我看来 , 这三种风格在民国时期的蜀琴大师身上都很典型 。 要说蜀声躁急 , 喻绍泽老师的琴风一点都不躁急 , 喻老弹琴文人味儿十足 , 稳健妥帖、斯文规矩 , 他是在平静中求深远 , 细腻中得意境 , 并不喜欢大起大落的跌宕 。 相对而言 , 我觉得清微澹远这个概念用在龙琴舫老师身上 , 是非常合适的 , 他也不搞什么激浪奔雷 , 弹琴非常雅致端正 , 听江嘉祐说他恪守儒家伦理 , 《广陵散》这类型的曲子碰都不碰 。 还有一个老师 , 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 就是侯作吾 。 侯先生弹琴那简直是潇洒奔放、跌宕婉转 , 音乐性极强 。 上世纪60年代初 , 我曾经有幸在川音听过他的演出 , 那《流水》弹得简直是气势如虹、惊涛拍岸 。 用雄宏浑厚来形容他是没错的 。 这三位蜀琴大家 , 风格迥异 , 你说什么是蜀派或川派风格呢?
不过 , 师承的风格还是很明显的 , 我、郑光荣、胡锦蓉、曾成伟 , 都是喻先生的学生 , 我们弹琴还是有些明显共性 , 比如琴风都比较稳健、比较安静、比较规矩 。 不过这其中又有变化 , 尤其是郑光荣已经很有自己的想法了 。 说实话 , 现在弹琴最像老师的是胡锦蓉 。 锦蓉和喻老性格中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 所以他们尤其能在琴风上相通 。
与争论流派名称或者是流派风格相比 , 我更关注的是古琴音乐的一些基本特征 。 无论流派气质如何 , 也无论琴家个性风格如何 , 都不能脱离对古琴音乐基本特点的认识和呈现 。 琴 , 要弹得像琴 , 这是最基本的 。
琴乐与其他中国传统音乐以及西方古典音乐相比 , 我觉得有些特点是很鲜明的 。 古琴由于其有效琴弦特别长 , 琴弦振幅大 , 余音绵长不绝 , 所以形成了独特的“走手音” 。 琴乐的特点有很多 , 在这里我只想强调它在音乐表现上的灵活不拘 , 以及在思想上与政治、伦理上的通达 。
我有长期的乐队经验 。 指挥在台上 , 乐队成员必须听从指挥 , 在看似自在的音乐中乐员其实各司其职 , 一板一眼 , 全不能自在 。 相形之下 , 琴乐真是得了大自在 。 在我的体会中 , 琴乐之美 , 之感于心而动 , 表现在音乐上 , 就是其间有一种特别灵动的处理方式 。 琴的意境与人的心境息息相关 , 不同的人弹同样的曲子 , 差别很大 , 就算是同一人弹同一个曲子 , 每次也会有所不同 。 喻老在教琴的时候 , 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们在细节上要统一 , 反倒鼓励我们弹出自己的趣味 。 例如 , 弹《平沙落雁》 , 弹十遍可能就会有十种形貌 。 这种大同小异之间的变化 , 全由情景、心境、状态而定 。 我对《平沙落雁》的理解 , 不是大雁归宿 , 每每演奏 , 心中总浮现一幅国画 , 一位老者搔首问天、仰空舒啸 , 至于唱什么 , 那就随心绪而定 , 真是词由心生、乐亦由心生 。 古琴的入门技术并不难 , 难就难在心性 , 难在如何在韵味中、留白中去寻找音乐的整体感和连贯性 , 所谓余音荡漾、袅袅不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