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古琴对我来说,仍然是个谜( 二 )


古人弹琴 , 曰修身养性 , 更有琴与政通、道通之说 。 这些说法 , 我非常认同 。 琴 , 能释放心绪 , 也能收束心智 , 所谓“琴者 , 禁也” , 所强调的就是琴相关于伦理与政治的一面 。 孔子说君子须得擅长“六艺” , 这六艺之中的“乐”指的就是弹琴 。 在儒家思想中 , 乐并非可以恣意妄为 , 须得与礼相和方谓之乐 。 由此 , 乐成为礼的外在表现形式 , 成为伦理、政治制度的声音存在方式 。 《孟子·梁惠王下》这篇文章对我的影响很深 , 其中包含着儒家思想中关于政治、伦理与音乐的精辟论述 。
琴在古代中国 , 既是一门艺术 , 也是一门学问 , 更是一种文人的自我教育和修养方式 。 这种音乐文化流传到今天 , 应该以什么样的形式传承下去 , 并发展出它应该有的时代精神 , 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琴人都有责任去思考的问题 。 音乐的职业化和专业分工 , 是当代中国音乐的一种明显走向 。 此格局中 , 琴如何融入职业化的舞台表演?如何在职业音乐教育中建立起一整套琴学教育?是迄今为止琴界尚未解决的大问题 。
琴之学问 , 博大精深 , 演奏技艺、古谱研究、琴学思想、斫琴实践等 , 每一个角度都是一门精深的学问 。 当代琴家之为琴家 , 多在其演奏技艺 , 但实际上 , 琴学如此深厚博大 , 如何只一演奏可以涵盖 。 单就斫琴而言 , 便涉及到材料学、物理学、数学、制图学、声学、音乐史、乐器学、律学、乐理、演奏、木工技艺、漆工技艺等诸多学问 。 同时 , 也必须庞杂到相关的文学、史学、美术等辅助学科 。 我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随喻绍泽先生学琴 , 上世纪70年代又开始专注于斫琴研习 , 半个世纪以来 , 就泡在古琴里 , 到现在为止 , 古琴对我来说 , 仍然是一个谜 。
(四)
琴学似海 , 有人擅弹、有人擅思、有人擅创、有人擅斫 , 古往今来未见有面面俱到且面面高妙者 。 古琴奥义深邃 , 习琴之人与琴的缘分各有不同 , 而我 , 则独爱追问“斫琴”之事 。
子曰:工欲善其事 , 必先利其器 。 琴器 , 确为琴学之根本 , 制琴之传统可上溯到战国时期 。 而在传说中 , 则更与华夏先祖伏羲、神农相系 , 所谓:伏羲作琴以修身养性反其天真也 。 至魏晋 , 琴之型制已与当下所见无大异 。 隋唐五代 , 古琴的斫制技艺达到鼎盛 , 除了最著名的四川雷氏家族 , 还有郭谅、张越、沈镣这些斫琴大师 。 宋代 , 帝王多嗜琴 , 文人大夫弹琴者众 , 藏琴者尤多 , 官府与民间均有大量斫制 。 官办的琴局 , 甚至制定了造琴的标准规格与度量 , 卫中正、朱仁济、马希仁等一大批斫琴高手在宋代风起云涌 。 直至民国 , 古玩店与文博商店中可见大量的明清琴器 , 造琴之风长盛中原 , 在元、明、清三代一以贯之 。 不过琴界公认 , 清中期以后 , 整体斫琴水平逐步下降 , 音俗韵寡 , 或有精巧之作却鲜有名家大师 。
蜀中斫琴的传统 , 可推至隋文帝之子杨秀 , 杨秀受封蜀王 , 曾“造琴千面 , 散在人间” , 之后蜀地斫琴名家辈出 , 或与此相关 。 蜀琴最辉煌之时 , 当属成都雷琴世家 。 到目前为止 , 我们在文献中看到约十二位雷氏家族的斫琴高手 , 而其中又以雷霄、雷威、雷俨、雷文之琴最负盛名 。 雷琴中的“大圣遗音”“九霄环佩”“枯木龙吟”“大雷”小雷”“春雷”“响泉”均为七弦圣品 。
我在这里历数华夏制琴与蜀中制琴的繁华历史 , 不是要梳理制琴的渊源脉络 , 那是学问家的事情 。 我想要说的是 , 制琴 , 对于我们这些好问斫琴的人来说 , 其实有一个源远流长的传统 。 我对这个传统的了解 , 是从那些经年累月的老琴开始的 , 我在斫琴上的一点思考、研究和创建 , 也是建立在对这些老琴的认识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