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的海|《我身上的海》:以千万道闪电,在一个词语上纵深

2020年5月的某一天 , 我收到朱朱通过电子邮箱发来的他刚刚定稿的《清河县》第三部 , 此时距离《清河县》第一部的完成时间(2000年)正好20年 。 在这中间 , 他的《清河县》第二部于2012年完成 , 当时有一个标题《小布袋》 。 那是此起彼伏的新冠疫情稍稍有所缓和之际 , 我凝神将第三部读了两遍 , 并重新翻出前面两部(分别收入他的诗集《皮箱》和《五大道的冬天》) , 放在一起连缀起来阅读 。
现在 , 《清河县》三部曲全部收录在新出的《我身上的海》了 。 这是朱朱30余年诗歌精选集 , 采用国外通行的“New and Selected Poems”编排方式 , 由从他不同时期的诗集和最新诗作里分别挑选出的作品构成 , 除了《清河县》三部曲 , 还有写作多年、也是去年定稿的长诗《流水账》 。 至于选诗的原则 , 朱朱在诗集末尾的“编选说明”中做了简要解释:“这是一部有明显主观倾向的选本 , 以现在的理解对待了各时段作品本身的完成度 , 避免个人怀旧、写作动机的特殊性 , 以及被评论征引过的影响 , 早期诗也没有作为单独的部分收录 。 ”不难发现 , 他在选诗过程中注入了当下的眼光 , 并将作品展示的重心放在了后面阶段 , 特别是《故事》之后的10年 。
撰文|张桃洲
我身上的海|《我身上的海》:以千万道闪电,在一个词语上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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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的海》 , 作者:朱朱 , 版本:雅众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1年5月
一.人性的角力
《清河县》三部曲堪称朱朱30余年诗歌创作的一个轴心 , 在纵、横的向度上对接着他诗歌朝丰沛、开阔之境的逐渐展开 。 这三部曲的写作过程 , 也一定程度上映现了他诗歌风格发生转变的轨迹 。
《清河县》第一部 , 完成于确立朱朱早期个人风格、同时奠定他诗歌声誉的诗集《枯草上的盐》出版的那一年(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 。 他曾提到 , 那部诗集让他感到“和过去的写作有了一次近乎生理上的割断” , 显然是对其早年写作的一次小结 。 对应于他当时决绝、“孤高”姿态的 , 是《枯草上的盐》里诸多诗作所显示出的冷峭、锐利而不失收束的气质:
上楼 , 黑暗中已有肖邦 。
下楼 , 在人群中孤寂地死亡 。
——《楼梯上》
诗集中四处散落着精警的譬喻:“这漫天的雪是我的奇痒”(《我是弗朗索瓦·维庸》)、“屋脊像一块锈蚀的钟摆跟着晃动”(《厨房之歌》) , 行句间不时冒出轻盈而出人意表的语词组合:“南方被经过了 , ∕太阳将它留在自己的眼中”(《为一颗心祈祷》)、“蝴蝶 , ∕展翅在最小的损失中”(《煽动》) 。 此外 , 诗集中不乏精致的所谓江南之景:“有一道光线沿着起伏的屋顶铺展 , ∕雨丝落向孩子和狗 。 ∕树叶和墙壁上的灯无声地点燃”(《小镇的萨克斯》) 。 这些 , 都为他的语词装上了一副“淬炼的铠甲” 。
当然 , 《枯草上的盐》的文字也隐隐散发着某种Eros(爱欲)的暧昧气息:“染上了石灰的树叶∕发出一个女人的∕绸衣的呢喃”(《海边的你》) 。 那或许与朱朱所在的风光旖旎的地域有关 , 或许缘于他对某类艺术的偏爱 。 这些气息同细密的文字相糅合 , 令人产生微微颤栗的奇妙感觉:
强大的风掀开了暗橱 ,
又把围裙吹倒在脚边 。
刮除灶台边的污垢 ,
盒子被秋天打开的情欲也更亮了 ,
实际上 , 这种气息同样萦绕于《清河县》第一部:“现在她的目光∕开始移过来在我的脖颈里轻呷了”(《顽童》);“她继续洗着而且我们晕眩着 , 俯视和仰视紧紧地牵扯在一起”(《洗窗》);“她的身体就是一锅甜蜜的汁液∕金属丝般扭动 , ∕要把我吞咽”(《武都头》);“他更像一艘端午节的龙舟∕衔来波浪 , ∕∕激荡着我们朽坏的航道”(《百宝箱》) 。 《清河县》所依据的小说作品《金瓶梅》本身充满了Eros情节和对之的审视与反思 , 这使得其中的Eros意味难以避免 。 不过 , 每一首诗在处理人物之间的Eros关系时保持了很好的分寸感 , 显得微妙而富于层次 。 《清河县》第一部的主角是潘金莲(第二部也是) , 她是众人瞩目的中心 , 但在全诗中却没有以一个人物正面出场 , 而是作为与其关系密切的数位人物眼中的“他者” , 在他们的陈述中得以现身——这些人物均采用了第一人称“我”进行叙述 , 他们的陈述犹如映照潘金莲的多面镜子 , 从不同视角令她的面目最为清晰 。 到了《清河县》第二部 , 视角则颠倒过来 , “我”所指称的唯一角色是潘金莲 , 经由她的陈述将那些人物的形象及她与他们的关系、她对他们的态度 , 一一勾画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