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的海|《我身上的海》:以千万道闪电,在一个词语上纵深( 二 )


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 , Eros并未赋予《清河县》第一部(及其后两部)以浮靡的色调 , 同时Eros也并非该诗的主题 , 毋宁说整部诗表现的是人性的角力 。 朱朱在一次访谈中谈到:“清河县的世界并没有消失 , 那些人也正走动在我的窗外 , 虽然他们都已经更名换姓 , 并且在喝着可口可乐 。 我尤其要将王婆这样的人称之为我们民族的原型之一 , 迄今为止 , 我的感觉是 , 每一条街上都住着一个王婆 。 我记得金克木先生在一则短文里提及 , 有两个人 , 王婆和薛婆 , 是我国历史上最邪恶的两位老太婆 。 是的 , 的确邪恶 , 但她们所意味的比这多得多——文明的黑盒子 , 活化石 , 社会结构最诡异的一环 , 乃至于你可以说她们所居的是一个隐性的中心 。 我欲完成在诗中的 , 并非对那种邪恶感的刻意描绘 , 而是要还原一个完整而真实的形象” 。 这也是姜涛在一篇评论中指出的:《清河县》“有意挑起一盏灯 , 让读者窥见历史幽微的曲线、裂口”(《当代诗中的“维米尔”》) 。 而朱朱另一些表面上具有“怀旧”色彩的诗作 , 包括后来的《青烟》《江南共和国——柳如是墓前》等 , 其中的人物身上无不寄寓着某种以柔克刚的韧性 , 抵消甚至抵制了可能的“颓废”趋向 。
我身上的海|《我身上的海》:以千万道闪电,在一个词语上纵深
本文图片

朱朱 , 1969年出生 。 诗人、策展人、艺术评论家 。
二.“黑暗的墓道”
《枯草上的盐》的出版呈示了朱朱告别“第一阶段”写作、进入写作中“黑暗的墓道”之际的状态 。 “黑暗的墓道”的说法出自朱朱完成于2000年的诗作《灯蛾》 , 该诗首句中的“墓道”本来是一种实写 , 却被他塑造为关于写作及写作者处境的一种隐喻 。 在一次闲聊中 , 朱朱提到“黑暗的墓道”是一个写作趋于稳定的诗人必经的阶段 , 在此期间写作者的心智和耐力都备受考验 , 以寻求自我更新与蜕变之途 。 《灯蛾》中“一只灯蛾∕∕趋向于地下的光辉 , ∕他的死历数了∕同伴的邪恶∕和地上的日全蚀” , 寓言般地揭示了写作者左冲右突于“黑暗的墓道”的情境 。
朱朱曾自言《灯蛾》“意味着我近年写作中一次很不寻常的结晶” 。 那么 , 这首诗的“不寻常”之处在哪里?可以看到 , 《灯蛾》最显著的一点是 , 诗中由那个遭到同伙遗弃、最终“成为一个人形的拓片”的盗墓贼 , 以第一人称口吻自述被密封在墓道里的所观所感——那虽然是诗人想象和虚拟的 , 但由于采用了“我”的视角 , 故能够令读者有一种身临其境般的真切感 。 并不奇怪的是 , 稍后于《灯蛾》陆续完稿的《清河县》第一部各篇 , 则全部采用了第一人称(如前所述) 。 而同期的《斜坡》《合葬》《在沙洲》《鲁滨逊》等 , 也是如此(这些诗作均收录在诗集《皮箱》里) 。 无疑 , 这是朱朱解除早年写作中语词的“淬炼的铠甲”、进而从“黑暗的墓道”走出的有效方法 。
这一方法 , 正是朱朱本人多次提及、一些论者也有所阐述的“成为他人” 。 他在一首诗里明确提出:“路过我 , 成为他人”(《夜访》) 。 所谓“成为他人” , 简要地说就是将自我分解或转化为无数个的他者 , 或者反过来 , 将形形色色的他者集结于自我之内;以己度人、以人测己 , 通过自我的角色化 , 凸显自我及自我与他者关系的多重性和繁复性 。 在一次访谈中 , 朱朱解释说:“以‘我’结构全局 , 作为形式而言实在是文学上的一种俗套而已——我不知道是否更加便利?也许你戴上他人的面具时 , 反而要多出一重困难 , 那就是你在语调上必须成为他人 , 你的理解力、想象力和情感必须与之交融 , 而非简单地折射你自己 。 成为他者 , 无疑是我们永生的渴求之一 , 文学中‘我’的使用即一种出自单方意愿的双向运动 , 在他者的面孔上激起一个属于我的涟漪 , 自我的意识因而得以净化 。 ”这确实可以生发出很多值得深入探讨的议题 。 统领诗篇的“我” , 作为对他者的想象性替代 , 需要揣摩不同角色的性格、神情和习惯 , 由此拿捏语气、调配词汇、锻造句式 。 诚然 , 在朱朱的上述诗作中 , “我”的运用加强了其独白或对话的意味 , 增添了诸多饱含细节的叙述或刻画 , 但这并非延续了1990年代诗歌中所谓“叙事的转变” 。 他的“成为他人” , 增益了语词表达的能力 , 阔大了其诗歌表现的视域 , 使之更富于层次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