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的这一方法 , 较早体现在《我是弗朗索瓦·维庸》(1998年)一诗中 , 该诗的主角是一位有着传奇经历的法国诗人 , 全诗以充满自嘲的语调对其生平与写作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戏仿 , 言辞俏皮而灵动 。 同时 , 该诗与同期的《瘟疫》一诗 , 在句法上显出了“成为他人”所具有的戏剧性张力:
人们要一种装饰的、啃啮的被允诺的
具体胜过要一首抽象之诗的
不移动的深色底座:
死亡 。
而更早一些时候的1992年 , 朱朱在一首仅有四行的短诗《一个为经验所限制的观察者》里写道:
除非此刻 , 我是船上的渔民
看自己正在幽暗的塔楼里
凝视船舷上的一片云彩
放射我微小的头和双目
确如周瓒所分析的 , 这首诗“可以被视为诗人对自己的分身能力的一次小小的沉思:我(是)——船上的渔民(看)——塔楼里的渔民自己 , 三个空间 , 三个人物是同一个人 。 除非我能够做到这样从自身中分身出一个我 , 并使这个我有能力去观察另一个从我中分离出的我 , 否则 , 我就是被限制的 。 诗人承认自己是受到限制的 。 作为观察者 , 他受到经验的限制 , 但是 , 他可以借助‘凝视’‘一片云彩’ , 通过‘放射我微小的头和双目’ , 来实现一种超越性的努力 , 即扩大自己的生命 , 突入他人的生命之中”(《观察者和他的分身术》) 。 可见 , “成为他人”早已潜伏于朱朱的写作意念中 。
三.“成为他人”
朱朱的“成为他人”抒写 , 以各类历史人物和小说作品里的人物为主 。 这方面最重要的作品自然是《清河县》三部曲:《金瓶梅》中的潘金莲及其关联人物 , 成为《清河县》第一、二部的核心 , 相较于原作 , 诗中这些人物的形象不同程度地得到了改造甚至“扭转” , 全诗围绕潘金莲展开了一个幽暗而深沉的人性世界;《清河县》第三部则将焦点聚集于《金瓶梅》的作者——一个具有半匿名性质、其身份显得扑朔迷离的文士 , 在追踪其坎坷经历的同时 , 也透视了古代文士所共有的悲剧命运 。 另一部分量很重的作品 , 是长达近400行的《流水账》 , 以世人既熟悉又陌生的李煜为书写对象 , 重塑其作为个体的多重形象 , 展现了他受困于家国、身世、情感及写作相互纠缠的处境 。
这些人物书写都可谓对人物的再“发明” 。 显然 , 它们并非蜻蜓点水或浮光掠影地触及人物的生平、事迹和交游等 , 而是基于一种“感同身受”对人物进行全新的构拟 , 其中格外值得留意的有如下几个方面:
重视人物的时代背景及其对于人物性格和诗作主题的作用 。 在备受瞩目的《江南共和国——柳如是墓前》 , 开头段落中显得阴晦的“此刻城中寂寂地 , 所有的城门紧闭 , ∕只听见江潮在涌动中播放对岸的马蹄”和结尾处趋于明媚柔和的“还将是一枝桃花摇曳在晴朗的半空 , ∕潭水倒映苍天 , 琵琶声传自深巷”形成了鲜明对照 , 喻示着“弱小”女性与强权更迭之间的对峙 。
对与人物相关的一些事件的独特处理 。 比如写廖仲恺和何香凝的《合葬》 , 诗的两节分别是两人的自白和向对方倾诉 , “合成”了一种对话的格局(呼应标题“合葬”)——奇妙的是 , 廖仲恺的自白以细腻的笔触详述了自己遭受暗杀的过程和感受 , 并设想了他死后的种种情景;作为应和与补充 , 何香凝的自白集中于她在廖仲恺逝世后的行与思 。 这样的处理消除了人们对这两位历史人物的刻板印象 , 突出了其个性化的人格特征 。 《清河县》第一部里的《武都头》也是如此 , 该诗通过弱化武松的打虎壮举而颠覆了其高大的英雄形象 , 却着力刻画他内心里面对情欲与人伦的犹豫不决 , 以至他对人生意义表示了质疑:“我被软禁在∕一件昨日神话的囚服中” , “人们喜爱谎言 , ∕而我只搏杀过一头老虎的投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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