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此世的有限与超越——《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中的世界理性( 三 )


【夫人|此世的有限与超越——《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中的世界理性】在歌尔德蒙的流浪生涯中 , “无产”既是生存的危机也是“不执于”财产的契机;在对生命与美之易逝的感悟中 , “虚无”既是一次危机也是艺术创造力的契机;在尼克劳斯师父的雕塑工坊里 , 宗教真理的失落 , 既是沦为技术的危机 , 也是再次出发走向神秘的大地之母的契机 。
纳尔齐斯如是谈论科学的本质:“没有什么比确定差别更重要 , 科学就是辨别的艺术 。 举例说 , 你在某一个人身上找出一些区别于其他人的特征 , 这就叫做认识了他 。 ”——为了避免混淆和错乱 , 我们必须作区分 , 你要知道一件事物是什么 , 就必须能说出它不是什么 。 追求区分与追求清晰是同一回事 , 久而久之 , 思想者也就将自身与世界区分了开来 。 对清晰性的追求 , 往往诞生于内心不属于他的周遭的人 , 力图以清楚明确的方式与世界打交道;纳尔齐斯是一名爱上帝胜过爱俗世的中世纪修士 , 但其实这个道理在每个时代都成立 。 尼采将现代科学视作苦行僧理想的后裔 , 纳尔齐斯一定会同意 , 因为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种生活形式中的虚无危机 , 他明白自己的危险是“窒息在没有空气的太空里” 。
然而事物并不仅是它区分于其他事物的诸特性 , 还有一些无法说清道明的印象和体验 , 只能在某一瞬作为“契机”引出觉悟 。 海德格尔曾带着深刻的偏见说道:仅关注事物与外部的区别与关系却对“事情本身”漠不关心的态度 , 那种保持理论静观距离或审美距离的态度 , 即“自由主义”态度 , 并把自由主义与形而上学或技术之思相连(海德格尔习惯于把他批判的所有思想归为同一种思的不同面相) 。 在歌尔德蒙眼中 , 区分并不重要 , 分娩的产妇、欢愉的爱者、痛苦的死者的脸部线条是那么相似 , 都是“母亲”的不同面相 , 都是寻回那神秘的人类之母的契机 。
值得一提的是:歌尔德蒙的这个观察 , 暗合了弗洛伊德在《三匣子的主题》中关于母亲、妻子和作为大地之母的死亡的观点 , 差别在于弗洛伊德毕生企图建立一种心理科学 , 而黑塞不认为这是科学的道路 。 纳尔齐斯说 , 歌尔德蒙幸亏没做学者 , 否则他只会成为差劲的学者 , 即神秘主义者 。 为了让歌尔德蒙充分地成为他自己 , 诗人黑塞甚至没有让他从事诗的艺术 , 而是从事雕塑 , 这或许是因为人的塑像是世界上最沉默的物;凡是在有语言的领域 , 纳尔齐斯式的概念理性就会占据优势地位 , 正如这本小说本身必然是在清醒的反思中写下的 。
纳尔齐斯重视歌尔德蒙这个人胜过一切人 , 但是他说 , 他不重视歌尔德蒙的思想 , 因为那不过是一个孩子的思想;每当歌尔德蒙思想 , 他就不再是他自己;甚至当歌尔德蒙告解忏悔 , 纳尔齐斯也没把它看得太重 。 纳尔齐斯是一个不太宽容的人 , 他从未偏爱过任何一个不够智慧的学者或修士 , 哲学家爱的不是具体的人 , 而是人性所能企及的理想;正是这种爱坚定了价值的尺度 , 才能公正地对待现实中的人 。 他的爱从未超出过他的公正 , 从未有损于智识生活的严格 。 只要走上了这条路 , 就必须做到彻底和极致 。 半吊子的理性最有害 , 哲学只关心那些最基础的原则性区分 , 须步步为营 , 容不得一脚踏空 , 其道理折损一寸即是前功尽弃 , 后退一步就是后退无穷 。 然而对学者非常严格的纳尔齐斯 , 却对使用形象而非语言的歌尔德蒙格外宽容 ,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条路并非生命的唯一道路:哲学的尊严与力量源自于天衣无缝 , 却存在着另一种人 , 他们的美反而在于宽松活络;哲学追求的是密不透风 , 但也有另一种生活 , 却是疏可走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