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此世的有限与超越——《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中的世界理性( 四 )


纳尔齐斯说:“人当然可以不经由想象而思考……思考不借助形象 , 而借助概念和公式 。 ”这是一种抽象的、疏离的理想 。 只有当我们退至足够远的距离 , 才能够整个地看清某些巨大的真理 , 只有在抽象而出的反思中 , 世界的诸原理才能够被整体地把握 , 不因诸现象的无穷差异而迷失 , 亦不为其无尽争执所左右 。 纳尔齐斯曾说:他如果没有来到这修道院 , 他的天性会令他成为法官或政治家 。 这是因为概念理性 , 甚至它赖以思维的逻辑 , 本就是为贯通统摄而被勾连呈现出来的 。
与之相反 , 歌尔德蒙正是一个完全活在现象中的人 , 他反而觉得非形象的思想才不可思议 。 在他看来 , 切近与遥远、熟悉与陌生之区别是根本的 , 他的世界始于周遭 , 其余一切皆是从此时此地延伸出去的 。 视角或透视法产生的近大远小绝不是一个幻觉 , 流浪汉只与切身之物打交道 , 而有产者的财产是一种抽象的法权关系 , 当这种“外在于人的东西”反过来支配并限制了人 , 出现了“异化” , 歌尔德蒙就逃离了它 。 马克思要以创造和享受而非占有的态度对待物质 , 正是因为创造与享受是直接的 , 而占有是抽象的 。 海德格尔反对以技术态度对待物 , 而技术态度也是抽象的 。 抽象的关系是世界理性所陌生的(共产主义的底层逻辑:当开端的创造和终端的享受不协调 , 一定是中间抽象的政治经济环节出错了) 。 歌尔德蒙从未走入抽象概念的世界 , 他会赞同尼采:如果将永恒不变等同于真理 , 将转瞬即逝等同于假象 , 那么“假象比真理更有价值” 。 作为雕塑家 , 他也会赞同尼采对希腊人的赞美:“知道如何生活:勇于停留在表面、褶皱、皮肤上 , 崇拜表象 , 相信形式、声音、词语……希腊人是肤浅的——出于深刻!”
无论是纳尔齐斯抽离于诸现象的概念理性 , 还是歌尔德蒙的世界理性 , 都日用而不知地运行于我们的生活世界 。 经由永恒的理论静观而达到的 , 和受转瞬即逝的契机所启示的 , 都是人类共同的生活形式——逻辑与爱欲、无限与有限、永恒与瞬息 。 一边是追寻真理的灵魂的浩瀚超拔 , 另一边是横渡存在的午夜荒原的勇敢坦荡 。 纳尔齐斯所代表的概念理性已经能提供我们所需的一切知识和正义 , 世界理性又有何重要?正如歌尔德蒙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她人就不能爱 , 没有她人也不能死 。 海德格尔将形而上学历史解释为对存在的遗忘史 , 并试图寻找“另一种”思的形态 , 或“非形而上学的思” 。 然而海德格尔亦无力寻回它 , 只能在荷尔德林的诗中隐约听见它的呼唤 , 甚至对其命名也只能是否定性的“另……”或“非……” , 这仍是经由区分给出的抽象规定 。 同样精于区分之道的纳尔齐斯也只能告诉歌尔德蒙:你和我是不同的 , 你遗忘了你自己!而歌尔德蒙必须离开修道院 , 用一生去找回他记忆中的母亲——世界夫人——直到死去 。
(关于世界理性的讨论详见作者新书《大地上的尺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