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迎年丨荀子命运的历史沉浮与中国哲学的现代意识——兼评牟宗三的荀子研究( 五 )



在《清代学术概论》中 , 梁启超认为清代思潮的特点是“以复古为解放” , 而为对宋明理学的“一大反动” , 其时可称中国的文艺复兴时代 。 盖此时代之任务 , 即在通过中西文化比较 , 构成一种“不中不西即中即西”的新学派 。 然而 , 时代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很好地回应 , 梁启超也仅仅成为“清代思想史之结束人物” 。 其中原因 , 既在于“固有之旧思想 , 既深根固蒂 , 而外来之新思想 , 又来源浅觳 , 汲而易竭” , 亦在于“我国人所谓‘德成而上 , 艺成而下’之旧观念” 。 换言之 , 由于事关中西文化之比较 , 牵涉到各自民族的“自尊心”问题 , 故而中国人在知识、道德等方面的优越感反被激发出来 , 成为创新的最大障碍 。 遂有一种可疑问之现象:虽中国的文艺复兴力倡科学和解放 , 但纯正科学和民主在中国学界却从来没有生根发芽 。
更为令人痛心的是 , 这种状况竟然一直延续到牟宗三的时代 , 而没有多大改观 。 若说有所改变 , 也只在于由创新融通向回撤 , 即 , 牟宗三将中国文化的精髓理解为智的直觉 , 并凭借其对此“纯在绍绍灵灵不可捉摸之一物”的狂热 , 相信自己已经成为了中国文化的最高呈当者(所谓王龙溪的“化境”) , 而可面对西方文化收放自如 , 进退有据 。 因而我认为 , 虽然有人认为“牟先生的哲学成就代表了中国传统哲学在现代发展的新水平 , 具有世界性的影响力” , 但比之于梁启超的《欧游心影录》、梁漱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等 , 实不难发现 , 牟宗三哲学只是一种前现代的东西 , 是一种狂热的存在的诗意 , 在其中任何确定性的知识都将失去它那曾经耀人眼目的华彩 。
如此就有了荀子终难被正面重视的宿命 。 我们渴望现代化、企盼民主与科学 , 然而最终却将科学与民主安放在我们自己内心的某种特别的感觉之上 。 客观精神破产了 , 科学与民主被提升了 , 西方之自毁被拯救了 , 儒学创造出自己的第三期了 , 人成为神了 , 世界大同了 , 但这只是“哲学英雄”头脑中的想像和幻觉 , 不但不能与人们的现实生活发生关系 , 反而成为思想界的障碍 。 这恰恰是牟宗三自己所谓的“观念之灾 , 观念之祸” 。
就此而言 , 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化还远远没有完成 。 如果说今日之中国哲学不要求现代化则已 , 如果它必须真实地现代化 , 那么它至少应该注意如下视域:
首先 , 平心静气 , 实事求是 , 放弃急切的争胜心 , 万不可求世界思想统一于“我”处 。 没有思想自由 , 没有思想的冲撞 , 则根本无学术可言 。 如果一方面要求科学民主 , 另一方面又要求世界思想统一于儒家 , 则必陷入虚伪和自相矛盾之中 , 中国哲学就将随之失去创造力而很快地老死 。
其次 , 关注中国人的生命状态 , 细致分梳中国人当下的生活方式 , 研究社会 , 针对时代问题发言 。 中国当前的主要任务只能是谋求现代化 , 一些所谓的后现代病痛问题 , 其实不过是没能充分推进现代化的后果 。
第三 , 以客观精神 , 分门别类 , 条分缕析 , 力保学术独立 。 将今日儒学的使命确定为内圣开出新外王 , 且以科学与民主释外王 , 那恰恰是在逃避现实的学术独立性 , 最终只能让中国哲学经由笼统、肤浅和凌乱来实现所谓的纯粹、超越和高贵 , 不独毁学、毁政 , 亦适以毁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