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从古人的诗歌中,寻求自觉与超越的境界|专访景凯旋

唐诗是立在故乡的一座巨大的房子,有着无数扇门窗,我们在必然的漂泊途中有时想回去看看,却并不一定能够即刻找到为自己敞开的那个入口。想要真正走进唐诗内部,我们还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进入途径,这样才不会让这些伟大的诗句以及它们所承载的情与思在眼前忽然闪现,又瞬间消失,自己终无所得。在《再见那闪耀的群星:唐诗二十家》中,作者景凯旋用极为广阔的视野和思考路径“在唐诗中寻绎观念与价值的东西,比如中国人的天人之际、自我意识、时间观念和感受方式,或者诗人的心路历程、审美情趣、人格品质和艺术技巧”,为读者展示着许多扇门的打开方式及其内部景观。
从唐诗中探掘出的观念与价值,是书中最引人深思的部分。比如写到杜甫时,作者特别强调杜甫“强烈的个体意识”。“个体意识”是漫长历史发展中思维模式的一种转变,“思维中的公共自我向私人自我转变,促成了诗歌感觉的个人化和诗歌题材的多样化。”就此而言,我们从杜甫诗歌中感受到的杜甫其人的鲜活、复杂的性格,独属于他自己的微小生命经验,正是杜甫个体意识的彰显,乃至张扬。这让杜甫成为杜甫,也在某种程度上让杜甫成为中国“最伟大的诗人”。
近期,学者景凯旋出版了唐诗随笔集《再见那闪耀的群星》,我们也借此契机,对他进行了一次专访。本次采访中,作者的一些回答也显示出把握观念的重要性。“自然”是中国文化中极为重要的概念,山水诗几乎人人会背诵,但诗中的山水并不仅仅是山水,就像作者所说:
“中国古代诗人沉思‘自然’,就是用自然主义的方式来解决人生的终极问题。在中国农耕文化中,这种代表本真存在的‘自然’是通过山水呈现出来的……我们自古就有山水画、山水诗,其背后是包含着对世界的体认和对生命意义的认知的,古人认为万物有灵,今天说万物互联。陶渊明、孟浩然、王维、韦应物都是在山水中寻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如果我们只是从他们描写山水的技巧来读这些诗,而没有意识到背后的存在观念,那就肤浅了,就好像你看到的只是自然风景,诗人看到的却是存在的本质。”
对观念与价值的探究,又不乏对古诗的审美体验,让《再见那闪耀的群星》成为思与美的美妙结合。
诗人$从古人的诗歌中,寻求自觉与超越的境界|专访景凯旋
文章插图
景凯旋,古代文学博士,南京大学海外教育学院教授,美国伊利诺依大学访问学者,曾在日本、土耳其等国大学任教。主要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著有《唐代文学考论》《在经验与超验之间》等。
“从古人的诗歌中,
寻求直观与整体的世界”
新京报:写这部唐诗随笔集的缘起是什么?为什么会起意游历唐朝诗人及其诗歌的世界?
景凯旋:这念头动了几年了,对于中欧文学的研究使我得以从新的视野看待中国古诗。我从小就喜欢古代诗歌,大学毕业后考入南京大学,亲炙名师,专业就是唐宋文学,后来留在大学任教也一直讲授古代文学,撰写这方面的学术论文。对我而言,文学不仅是一个职业,更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当一场百年大疫情向人类袭来时,我意识到每个人的命运都将发生改变。疫情期间,我一直在思考人的命运以及人对命运的抵抗,思考现代人的情感和语言的退化,这一切更促使我带着温情重温我们的古典传统,向过去那些伟大的心灵致敬。每个人都会老去,但诗歌是不会老去的。
新京报:在这次应该是漫长而又丰富的精神游历与对话中,你个人大致有怎样的感触?
景凯旋:这本书的书名其实出自《神曲》第一部的结句,但丁在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引导下,从黑暗中走出,再看见那灿烂的群星。我觉得,群星也是诗歌的象征。这本书首先是为我自己写的,是我个人的一次审美历程。我在与唐诗的对话中,寄托了我个人对这个变化中的世界的感受,从古人的诗歌中,我试图寻求直观与整体的世界,寻求自觉与超越的境界。如果说这本书有一个贯穿的主线,那就是人的命运与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