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剑青做了题为《重思新文化与传统的关系——从杜威访华谈起》的报告 。 他指出 , 五四时期 , “文化”相较于思想和文学是一个比较宽泛的总体性的概念 , 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和弥散性 , 跟那种动态的、扩展性的“运动”概念 , 有某种天然的亲和性;另一方面 , 思想和文学是某种知识性的活动 , 而“文化”在当时的语境中则具有某种实践性 , 实践性的文化运动与社会生活的具体语境产生碰撞 , 在观念与社会的互动中生成新的实践 。 由此可对新文化和传统的关系做一些新的思考 。 杜威访华是一个很好的个案 。 杜威访华期间写了大量有关中国的文章 , 首先 , 在他看来 , 新文化运动是以思想和道德变革为前提的运动 , 新文化运动的提倡者强调思想道德问题的优先性 , 反而接近儒家的观念 。 第二 , 杜威对表现于社会生活和习俗制度中的漫长的中国文化传统 , 有着很深的同情和理解 , 他认为中国人有民主精神 , 看重地方的自主性 , 将它看作中国现代化一个非常重要的动力 。 第三 , 杜威对中日两国的现代化进行了比较 。 他对日本的现代化模式持批评态度 , 日本全面引入西方的资源 , 但却更多地保存了儒家的权威 , 相比之下中国人在思想方面更开放;日本的现代化借助国家的力量自上而下地推行 , 而中国的新文化运动更多依靠国民的自我组织 , 具有更强的内生性 。 竹内好和林毓生都受到了杜威的影响 , 但价值判断却截然相反:竹内好从反思日本战败的视角来讨论中日两国的现代化路径 , 肯定新文化运动所体现的中国现代性的内生性;林毓生则出于自由主义者的立场 , 批判五四以来持续发生影响的“借思想文化以解决问题的途径”的儒家式思想模式 。 今天看来两位学者的整体性判断都有问题 , 但是不能不承认他们各自从自己的问题意识和关怀出发 , 创造了有深度、有生命力的关于五四新文化的“历史综合”叙事 。 当下中国存在着诸多传统 , 新文化本身也已成为传统 , 但在其中可能处于比较边缘的位置 。 怎样在这种现实语境中获得自己的眼光和视角 , 并由此做出新的历史综合 , 有待于在不断变动的土地上寻求新的立足之地 。
袁一丹的报告题为《新文化的结构与剩余物》 。 她从正、反两方面阐述了就五四新文化这个议题而言 , 历史综合如何可能 , 又为何不可能 。 历史综合之不可能 , 主要存在价值和技术两方面的困难 。 目前之所以难以写出超越周策纵的五四通史 , 根本原因在于难以兑现“价值重估”的允诺 。 价值重估的悬宕 , 一方面缘于当下及未来的高度不确定性 , 一方面也跟研究者的主体状态有关 。 只有在触碰“五四”这类重大历史议题时 , 研究者才能深切体会到某种无力感 。 “五四”本身是政治危机、思想危机的产物 。 每一次对“五四”的重新阐述 , 无异于对危机时刻的再度确认 。 如果研究者从当下的现实处境中感觉不到“五四”所包孕的危机意识 , 或觉得药不对症的话;仅仅把“五四”当作常规历史题目加以技术化的处理 , 也就意味着“五四”作为一种思想势能的衰竭 。 在“五四”这个老题目上 , 新材料、新方法、新范式催生的历史新意 , 总是暂时的、局部的;真切的危机意识才是更新历史解释的源头活水 。 历史综合如何可能 , 这个大哉问在《另起的新文化运动》中具化为一种结构的焦虑 。 “剩余物”的概念 , 是被结构的焦虑催逼出来的 。 较之严整的结构 , 她更关心结构的剩余物;较之历史光滑的表象 , 则更关注结构的裂缝与褶皱 。 当追问历史综合如何可能时 , 仍不免有一种改写总体史的冲动 。 总体史旨在给一个时代画像 , 而福柯则提出另一种历史结构的呈现方式 , 他称之为“一般史” 。 一般史关注历史的非连续性 , 包括过程的极限、曲线的拐点、运动的反转等 。 《另起》这本书的面貌 , 更接近关注弥散性、非连续性的一般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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