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文学书写中的一段宣和遗事( 二 )

现在我们来看《饯枯木成老赴南华之命》这首诗的编年,便可根据“道林宫”三字判断该诗作于宣和元年。《石门文字禅》卷二十二另有《忠孝松记》可作旁证:“宣和元年,余谒枯木大士成公于道林。……于是导余登清富堂,下临潇湘。”前面所谓“天书夜到道林宫”,正是诏命枯木法成禅师移住岭南南华寺。《一击轩记》中的“天宁寺”称“天宁宫”,也是宣和元年的这场宗教闹剧造成的。
关于这场佛门之变,当时的僧人深受其害。江西诗派三僧之一如璧,本名饶节,字德操,先为儒生,中年半路出家,取法名如璧,号倚松道人,属禅宗的云门宗。如璧一生,先是书生戴儒冠,然后削发为僧,再后又戴道士的黄冠。他的《倚松诗集》卷二有《改德士颂五首》,调侃自己的遭遇:“自知祝发非华我,故欲毁形从道人。圣主如天苦怜悯,复令加我旧冠巾。”(其一)“旧说螟蛉逢蜾蠃,异时胡蝶梦庄周。世间物化浑如梦,梦里惺惺却自由。”(其二)“德士旧尝称进士,黄冠初不异儒冠。种种是名名是假,世人谁不被名谩。”(其三)“衲子纷纷恼不禁,倚松传与法安心。瓶盘钗钏形虽异,还我从来一色金。”(其四)“少年曾着书生帽,老大当簪德士冠。此身无我亦无物,三教空名何处安。”(其五)从这五首诗中可看出,很多和尚(衲子)为改德士而愤愤不平。事实上,当时有不少僧人便起来反抗,据《佛祖统纪》卷四十五记载,僧徒将投牒于蔡京,求辩论,开封府尹盛章捕其首七人杖杀之。永道法师上书抗辩,徽宗大怒,敕流道州。曾为儒生饶节的如璧禅师,此刻又被强迫改为道教化的德士,一生三易其名。不过,如璧是因悟道而出家,因而对此外在种种的“假名”毫不介怀,能做到处变不惊。既然已觉悟到“此身无我亦无物”,那么儒释道三教的空名又何处安放呢。
在宣和这场佛门变故中,有如璧这样的经历的当然不是个案。南宋洪迈《夷坚支志》己卷七《善谑诗词》就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政和(当为宣和)改僧为德士,以皂帛裹头,项冠于上。无名子作两词,《夜游宫》云:‘因被吾皇手诏,把天下寺来改了。大觉金仙也不小,德士道,却我甚头脑,道袍须索要。冠儿戴,恁且休笑。最是一种祥瑞好,古来少,葫芦上面生芝草。’《西江月》云:‘早岁轻衫短帽,中间圆顶方袍。忽然天赐降宸毫,接引私心入道。可谓一身三教,如今且得逍遥。擎拳稽首拜云霄,有分长生不老。’后章盖初为秀才,乃削发,卒为德士也。”《西江月》说的就是如璧这样有三种身份的人,显然,改僧为德士的宗教大事件,在后人眼中已成为可供戏谑的荒唐的文学题材。
虽然到宣和二年九月,这场闹剧就已结束,但是“改德士为僧”的新政策也让和尚们吃尽苦头。《石门文字禅》卷二八有《德士复僧求化二首》,就表达喜忧兼半的心情:“一昨教门(佛门)小有更变,加以冠巾;朅来圣恩大为发扬,再除须发。欢声震于夷夏,喜气动于龙天。着旧僧衣,虽限一岁;换新度牒,必输五千。”“然每一名之度牒,必输五缗于有司。”本来身份就是僧人,被迫改为道教的德士,而现在恢复旧名,却要换上表明新身份的度牒,也就是和尚的新身份证。旧度牒作废,新度牒要钱,必须缴纳五千钱。所以惠洪一边是欢声喜气,感谢圣恩浩荡,另一边却不得不向施主摇尾乞怜,化缘寻求赞助。可见,所谓“换新度牒,必输五千”,不过是朝廷搜刮敛财的借口罢了。从作品编年的角度看,如璧的《改德士颂五首》可系于宣和元年,而惠洪的《德士复僧求化二首》则可系在宣和二年九月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