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巴多的“每日英雄”理论毕竟对凡人的道德要求不低 , 和庆山注重“个体的跋涉、自省、觉知和试图完善”的散文写作脉络更契合的 , 其实是捷克作家博胡米尔·赫拉巴尔 。 这位生活在冷战东欧世界中的作家 , 擅长书写“时代垃圾堆上”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展现出的善意和诗意 。 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后 , 赫拉巴尔放弃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模式 , 选择去艰苦的环境中劳动 。 他做过推销员、仓库管理员、炼钢工、废纸回收站打包工等等 , 这些工作经历让他大量接触边缘地带的小人物 , 他曾说过 , “所有这些普通的、看上去很平凡的人 , 对我来说都是衡量一切东西和事件的准绳 。 ”他自创了Pábitelé(巴比代尔)一词 , 定义自己小说中的小人物 。 他将“巴比代尔”描述成在灰败日常生活里仍能通过“灵感的钻石孔眼”发现世界之美的人 , 在苦厄无常中可以开怀大笑、挖掘生活意义的人 。
相比之下 , 《一切境》中 , 不时显现对追韩剧的女人和跳广场舞的大妈的厌恶 , 对老去的普通人的刻薄之语 , “无信仰的人在老去之后 , 只能以打麻将、跳广场舞、逗弄儿孙、侍弄宠物、看电视……打发时间” , 这些老人被描写成“虚弱或沉重 , 脸上横肉渐生 , 目光浑浊 , 神情呆滞” 。 对众生表现出的不理解与不慈悲 , 和作者本人试图传达修行者需要的悲悯和宽容 , 呈现明显的对立 , 更不消说不可能出现那些“巴比代尔”了 。
行文至此 , 似乎我对《一切境》是一种否定姿态 , 事实并非如此 , 批判这本书的某些价值观 , 恰恰是期待从阅读中获得个人经验的增益 。 《一切境》依然是一本可圈可点的书 。 准确点说 , 庆山在《一切境》这条脉络上的散文写作有着独特的文学价值 。
价值之一在于庆山对汉语美感的把握 。 她的散文语言清简优美 , 喜用短句 , 尤其以频繁的句号为标志 。 有人质疑这是一种故作姿态的“小清新”写作 , 我却认为不对 。 庆山对汉语书面语言的使用 , 散文比小说中更为凝练 。 她本人在阅读旨趣上偏于中国古典 , 尤为喜爱阅读那些古老的历史、哲学和宗教的经典 。 汉语的书写历史 , 本就有“尚短”传统 , 所谓春秋笔法 , 言简意赅 , 微言大义 , 篇幅短小的诗文向来是汉语的经典 , 而如今看似占据文坛中心的长篇小说或因模仿西方文化/译介而出现的大量欧化句式 , 也不过是近百年的结果 。庆山喜欢短句 , 对汉语的追求近乎苛刻 , 对词语的选择有洁癖和某种古典主义倾向 。 经过雕琢的文字呈现在纸面上 , 给人以简素而如实之感 , 试举两例:
“暴雨滂沱 , 日光绚烂 , 万物无情 , 无记忆 。 它只有每一刻 。 每天哪都不想去 , 只想看着树梢的鸟群飞过 , 蝴蝶飞过 , 蜻蜓飞过 , 听着雨声 , 风声 , 鸟声 。 神游虚空 。 漫长的静定 。 静观这扎扎实实的活着的每一刻 。 ”
“早晨起来发现深夜下过细雪 。 功课后去河边 , 虽有寒意但仍挡不住春天气息 。 时节自有规则 。 每天刚起来的两小时很重要 。 路边树上到处搭满喜鹊窝 , 河面灰雁飞翔 。 ”
庆山曾在小说《春宴》中 , 借人物信得之口 , 表达过对汉语的理解 , “中国文字不具备既定的严格苛刻的规则 , 到你掌握它到一定程度 , 你就可以用想象力来打开它的范围 。 它会随着意识和情感而流动、变化、发展 , 它将由你而定 。 这就是它的生命力和超越性 。 ”具有强烈表意特征的汉字 , 正是经过历代写作者充满想象力和发达的艺术通感 , 借由千变万化的组合方式 , 仍然表达着精妙的美感 。 在这一点上 , 庆山和中国当代许多“标榜现代”的写作者已然分道扬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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