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如一句十四行诗:波德莱尔与十九世纪巴黎社会( 五 )


《波德莱尔传》的两位作者抛开《恶之花》、也抛开《美学珍玩》 , 用客观的证据重新构建起波德莱尔的形象 。 尤其是计算了波德莱尔的金钱往来 , 因为他一生当中最大的痛苦 , 就是欠下的那笔巨债 。 很多人都对这笔巨债深信不疑 , 包括波德莱尔的母亲奥皮克夫人 。 以至于波德莱尔死后 , 奥皮克夫人甚至不敢直接继承他的财产 , 以免被他欠下的债务拖累 。 但事实上 , 波德莱尔最大的两笔债并没有得到法院的支持 。 虽然债主此后一再上诉 , 但依然没能得到法庭的认可 。 1870年奥皮克夫人去世 , 波德莱尔最大的债主终于同意和奥皮克夫人的继承人和解 , 只得到了声称的一万五千法郎债权的十分之一的现金 。
|人生不如一句十四行诗:波德莱尔与十九世纪巴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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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忧郁》[法] 夏尔·波德莱尔 著 郭宏安 译 商务印书馆 2018年6月
如果连波德莱尔的母亲和母亲的继承人都能在法庭推翻他欠下的最大一笔债务 , 为什么波德莱尔自己不能呢?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法庭给他设置的“监护人”昂塞尔 。 昂塞尔虽然被波德莱尔描述得冷酷又残忍 , 但事实上昂塞尔对波德莱尔也抱着一种近乎父爱的情感 。 如果波德莱尔向他求助 , 奥皮克夫人都能做到的事他也不难做到 。 再考虑到波德莱尔的亲哥哥就是法官 , 他亲生父母、继父的家族全是搞法律的 , 耳濡目染的波德莱尔不会对法律一窍不通 。 波德莱尔如果向哥哥阿尔方斯诉苦 , 哥哥只要稍微审查他的账务 , 就会提示他这笔账不一定成立 , 到法院去申请就能否决掉 。
即使波德莱尔真的负债累累无力偿还 , 透过本书也可以看到他其实并不像自己说的那么孤立无援 。 波德莱尔一生都在抱怨可怕的奥皮克将军把他逐出家门 , 母亲的改嫁剥夺了他幸福的童年 。 但事实上书中随处可见他写给母亲的求援信 , 类似“你今天去银行给我汇五十法郎 , 把汇票塞在信封里寄到…” 。 纵然奥皮克将军在余生都没有和继子和解 , 但他终究死在1857年 , 波德莱尔人生的最后十年里 , 他又得到了自己的母亲 。 而且奥皮克夫人一直希望唯一的儿子波德莱尔能够离开巴黎 , 到翁弗勒尔和自己一起生活 。 假设一下 , 波德莱尔真的抛下了他在巴黎的“堕落生活” 。 到外省和母亲一起生活 , 用自己的写作还债、靠母亲的钱生活 , 那波德莱尔会是什么样子?对此有一个最好的参照物 , 那就是文学宅福楼拜 , 而且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和《恶之花》同一年被帝国的轻罪法庭认定为“伤风败俗” 。
终究波德莱尔既没有推翻他的债 , 也没有抛下他在巴黎的生活 , 到他心心念念的翁弗勒尔的妈妈身边去当另一个福楼拜 。 因为在巴黎有他想要探索的生活 , 一个完全不同于过去的超级大都市巴黎正在冉冉上升 。 他离不开这个城市、也离不开他日新月异的生活 。 他甚至离不开那些“每年会苏醒一次”的债主 , 他需要他们来和自己一起演好“现代生活的诗人”这出戏 。
波德莱尔以一种小布尔乔亚的精明态度 , 走完了诗人那条“通向星星的路” 。 让同样精明狡猾的纳达尔赞叹不已 。 在浪漫主义的黄昏 , 响起了当时还没有名字的“唯美主义”运动的第一声霹雳 。 而这个神奇且浪漫的故事 , 在《恶之花》里不会有 。 在大多数其实大同小异的波德莱尔传记里也不会有 。 因为它太难写 , 也太难取悦读者 , 因为它只有像本书一样被写成一本“审讯记录” , 才能被成功的展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