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朝,填词一度被视为“不务正业”( 三 )


|在宋朝,填词一度被视为“不务正业”
本文图片

晏殊15岁时考中进士 , 有神童美名 , 他受仁宗器重 , 一生身居要职 , 在11世纪上半叶权倾朝野 。 晏殊的家宴有盛名 , 宴会现场集合了宋朝政坛最有权力的男人们 , 大多是位高权重的士大夫 , 即使偶尔有年轻男子受邀 , 但这群人的年龄在30至60岁之间 , 不会有少年郎 。 他们在酒宴中交换职场八卦 , 讨论政见 , 满脑子想着谁升官了 , 谁惹皇帝不满了 。 他们在酩酊时 , 听到晏府家班的小歌女们唱起缠绵的词 , 这让他们有一瞬间远离仕宦烦忧 , 被勾起心底的柔情 , 想起自己为了远大前程亲手埋葬的少年情、少年事 , 很可能因此落泪 。
|在宋朝,填词一度被视为“不务正业”
本文图片

晏殊在宴席中写过一首《浣溪沙》 , 挽留一位想要提前离席的高官:“只有醉吟宽别恨 , 不须朝暮促归程 。 雨条烟叶系人情 。 ”宽别恨 , 系人情 , 寥寥几个字创造了一种象征性的“失恋” , 酒精和少女的歌声让那位政务缠身的官员想起在私人生活贪恋、然而不被公共价值认可的东西 。 在花园饮宴的特定情境里 , 词张开了一个疏离于男性公共世界的结界 , 它是感性的 , 是专注于自我的 , 它把政治和道德大一统的理想短暂地排斥在外 。
【|在宋朝,填词一度被视为“不务正业”】国家 , 功名 , 家庭 , 都淡去了 , 身居高位的男人们片刻之间沉溺于惆怅的柔情 , 早已消逝的爱情和不在场的情人以温柔的力量瓦解了他们的雄心——这显然和社会约定俗成的等级观念与价值体系相悖 。 而晏殊特别的才能在于 , 他的小令控制了逃避主义的尺度 。 另一首《浣溪沙》有这样的下半阙:满目山河空念远 , 落花风雨更伤春 。 不如怜取眼前人 。 “空念远”三字微言大义 , 他袒露了逃避责任的渴望 , 忧思前途 , 但逃逸的方向不是向过去寻求虚无的慰藉 , 而是接受此时此刻的诱惑 , 怜取眼前人 , 活在当下 。
|在宋朝,填词一度被视为“不务正业”
本文图片

晏几道是晏殊的第七或第八个儿子 , 宋代的历史文献中几乎没有留下关于他生平的记录 , 对他的生卒年份的考据 , 来自晏氏家谱——他生于1038年 , 卒于1110年 , 是苏轼的同辈人 。 有一则不能被证实也难以被证伪的传闻 , 苏轼想通过黄庭坚的引荐结识晏几道 , 但是被晏几道拒绝了 , 他们终生不曾会面 。
这两人的确是北宋文化里耐人寻味的一组对照 。 苏轼拥有激烈的性情 , 且随时会在作品中展示 , 晏几道则用尽办法在写作中遮掩锋芒 。 苏轼革新了词的写作 , 晏几道仿佛留在父辈迷恋的小令传统里 , 用固执的保守主义呵护旧日风格 , 但他在自己的时代里写出了新的东西 , 用新的修辞给小令的陈旧的文体注入了新的可能 。 最后 , 晏几道对小令的改造 , 和苏轼的“以诗入词” , 殊途同归地终结了小令的致幻和表演属性 。 黄庭坚是晏几道的好友 , 他敏锐地意识到:“士大夫传之 , 以为有临淄之风耳 , 罕能味其言也 。 ”世人恭维晏几道子承父风 , 其实很少有人读懂他 。
|在宋朝,填词一度被视为“不务正业”
本文图片

晏殊写《红窗听》 , 开始于“记得香闺临别语 。 彼此有、万重心诉 。 ”晏几道的《玉楼春》结束于“忆曾挑尽五更灯 , 不记临分多少话 。 ”父子俩在回忆的主题迷宫里分道而行 , 晏殊一次次在酒酣时写下 , “我记得 。 ”而晏几道总是踟蹰的 , 他说:“我忘不了分别的场面 , 却想不起许多的细节 。 ”他赋予“往事旧欢”这个词作的永恒母题以新的写法——当下的欢愉触动记忆的开关 , 时间变形 , 虚实之间 , 真相已经模糊 , 逝去的时光在言语中被再现 , 被重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