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谈长篇小说《猴儿与少年》: 回忆创造喜悦和忧伤,以及猴儿|文艺评论 | 耄耋( 三 )


“有意思。世上一切,都要找到最合适的称呼。活到老,学到老,成长到老,命名到老。然后,齐活,踏实,心平气和。”王蒙赞道。
炳炎说他自己,将至九十岁的时候涌起了、满溢了对于六十、七十、八十年前的回忆,歌哭兼得,哀乐无涯,自我安慰,解脱开怀,又实在不好意思,有不敢与不必,更有那么多痛与快、痛与醒、痛与惜、痛与勇敢、决心、破釜沉舟、哀兵必胜、物极必反、置之死地而后生、砸烂了重来、任重道远、另起炉灶,失败是成功的亲妈。
当时呢?叫作当头棒喝,叫作头破血流,用现在的言语呢,电视小品里的说法是:你摊上大事儿啦!
天高云淡,南飞雁望也望不断。横扫千军,暴风骤雨,大轰大嗡,又叫作别开生面,叫作雷声大,雨点不怎么小,雨过天晴、柳暗花明,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铙钹锣鼓齐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一道道水来一道道山?
施炳炎教授、施炳炎副主席问王蒙:“说说我的一些事儿,给你提供点素材,你能听得下去吧?”王蒙说:“欢迎,谢谢,当然。”王蒙又想,老爷子说起话来,可别累着,也希望他能说能止。知止而后有定,没了定可就是说没了准儿啦,话忒多了,小弟我也陪不起呀。
其实爱听。老爷子有干货,小伙子晒激情。干货十五元一克,激情一块钱一立方。
老施,当时还是小施,六十三年前,摊上事儿了以后,于是进了一道道山,一道道水。山水如梦,如画,如翻页掀篇,如大歌剧的序曲开锣,如嘉年华狂欢节开幕派对。
一九五八,跃进华年,大山连连,河水盘盘,公路旋旋,苍鹰横天,水流潺潺,浪波溅溅,山风呼呼,白云翩翩。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苏式解放牌货运卡车,撞撞颠颠,寻找着坑坑洼洼的——满山路面。而漫山遍野的修路人,穿着相当整洁的劳动布服短衫,加上了肘部膝部肩部的劳保预应防护高级补丁块,有的还戴着工人阶级的白线手套,拉开了时代壮丽、勇于进取,风景洋篇,工程会战光景,何等光辉灿烂。
河热、石热、土热、歌热、戏热、旗热、风热、哨热。生恰逢时,你算赶上了全部的点儿,嘛也没耽误。热火火热,叮叮当当,呛呛咣咣,红旗面面,锣鼓锵锵。大汗淋漓中他还听到了高低错落的呼叫呐喊的嘈杂与激越。炳炎大热起来,只觉热得尽兴淋漓,热得燃烧外加沸腾。他似乎看到了指挥乐队的手与棒,八亿人在奏乐,八亿人在冲锋。于是他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再要守气于丹田,要在肚子里炼就仙丹金丹;要慢慢走,稳稳走,一步一脚印地走上通往新生活新局面的大路。

王蒙长篇小说《猴儿与少年》发表于《花城》2021年第5期。节选标题为编者所加。

作者:王蒙
编辑:徐璐明
责任编辑: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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