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陈年喜:因写诗 而改变命运的农民工( 三 )


最先到来的变化是不能下矿了 。 其实电影上映前 , 陈年喜的颈椎就经常疼得厉害 , 严重时打完炮眼都抬不起头 。 几个月后 , 在《我的诗篇》剧组支持下 , 他做了一个成功概率只有20%的手术 。 所幸非常成功 , 代价是不得不告别矿山 。
2016年 , 陈年喜获得首届“年度桂冠工人诗人”大奖 , 10万元奖金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家庭经济压力 。 在授奖词里 , 评委会称他像传统中国的“游民知识分子” , 辗转于社会底层 , 饱经炎凉 , “思考全球化世界中普通劳动者的命运 , 从而将工人诗歌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 随后 , 他还受邀去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演讲 , 是第一个走出国门的中国矿工诗人 。
次年 , 陈年喜经人介绍去了贵州一家旅游公司写文案 , 包吃包住每个月工资4000多元 , “这是我漂泊生涯里最安适的时间” 。 工作虽然轻松 , 收入也下降了 。 旅游公司上班要打卡 , 每天事情两三个小时就能完成 , 之后的大量时间 , 闲不下来的陈年喜开始写回忆文章 , 陆陆续续发到微信公众号上 。 这些文章最后形成了《活着就是冲天一喊》 。
陈年喜说 , 16年的矿山生活看起来那么漫长、寂寞 , 和形形色色的人萍水相逢 , 旋即又相忘于江湖 , 做的事其实都一样 , 打眼、装药、放炮、炸裂 。 只不过挪转地方 , 搭档从杨在和杨寨 , 变成王二和赵中国 , “所以哪怕时间过去那么久 , 只要一进入回忆 , 往事自动就像放电影一般浮现 , 连细节都清清楚楚” 。
他也承认自己既是矿山生活的参与者 , 也是观察者 。 比如以前就观察过矿工下班后洗澡 , 有人不讲究 , 从头到脚直接洗洁精一抹 , 有人会用洗发水和沐浴露 。 有人只有一条变黑的毛巾 , 有人带浴巾和面巾 。 “看着他们忍不住会想 , 以前他们生活怎么样 , 有什么习惯 , 想得很远很远 。 那些细节后来也成为写作的一部分 。 ”
“刚才确诊尘肺”
2020年春天 , 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 , 从农历新年就开始咳嗽不止的陈年喜 , 在老家中医院做了肺部CT后 , 确诊为尘肺 。 尘肺病人的咳嗽尾音常常带着尖厉的金属质地 , 似乎也预示着患上职业病是这行大多数人的宿命 。
拿到检查报告后他静静坐了一个下午 , 没有告诉妻儿 。 “我知道 , 告诉他们也没有用 。 对于这个世界 , 对于生活的种种 , 他们茫然无知 , 像不谙世事的孩子 。 ”下午六点 , 拿起手机给秦晓宇发去诊断证明的截图 , 附上几个字 , “刚才确诊尘肺” 。 当天晚上 , 秦晓宇就写了一篇文章发到朋友圈 , 大段大段引用陈年喜的诗 , 为这位“游民知识分子”扼腕叹息 。 随后 , 有媒体报道了陈年喜的患病 , 买《炸裂志》的读者也更多了 。
疫情来后 , 旅游业受到重创 , 贵州的公司不得不裁员 。 5月 , 办好离职手续那天 , 陈年喜又想起新疆喀喇昆仑山下的叶尔羌河 。 每到洪水期 , 当地人就在河边捡玉石卖钱 。 当时 , 他产生一个新的也是“最后的想法”:去塔吉克斯坦干爆破 。 “虽然充满危险和不可知 , 但也不失为一条活下去的路 。 ”他了解到 , 一个老乡在那边签了三年协议 , 如果顺利 , 三年后就能拿到90万 , “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
但他最终错过了每年一次的招工机会 。 到了年底 , 陈年喜发朋友圈说 , 2020年各种稿费有6万多元 , 一半吃了药 , 一半给儿子交了大学学费 。
现在 , 陈年喜的写作更加务实了 , 要赚更多稿费和版税 , 趁身体不错 , 把经历都写出来 。 他的写作版图也在不断扩大 , 已经和出版社签下第二本诗集的合同 , 第二部、第三部非虚构写作的计划也提上日程 , 一本写尘肺矿工 , 一本写故乡峡河边的人物风貌 , “我希望能像李娟那样持续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