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我突然对这个 衣冠楚楚的傻瓜 感到极为愤怒( 三 )


浪漫主义和它的天花板
在波德莱尔的同时代人里 , 最欣赏他的 , 除了戈蒂耶 , 就是大批评家圣伯夫 。 在《恶之花》出版的1856~1857年 , 他给了波德莱尔以精神和物质上的支持 。 他本来几乎是雨果那一拨浪漫派的御用评论家 , 却能大胆地向公众推荐波德莱尔 , 让后者感激涕零 , 许多书信中的措辞近乎谄媚 。 圣伯夫说他“在极端边缘的地方 , 为自己建造起了式样异乎寻常的司令台” , 波德莱尔为了要他的一个好评 , 在1858年的一封信中说:“最强有力的朋友啊 , 我能否骗取您的赞誉呢?”
无论是诗、评论、小说还是散文 , 或是书信中言 , 多多少少都是矫揉造作的;这是我们如今反观1830~1835年间 , 在七月王朝时期涌现出来的那一批浪漫主义文人的作品时 , 心中最突出的印象 。 那批人里的代表 , 阿尔弗雷德·德·缪塞 , 他的标志性的语言是《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的开头:
“我尚年轻的时候便染上了一种讨厌的精神上的病患 , 所以我把自己三年中所遭遇的事情叙述出来 。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得了这种病 , 我也就不啰嗦了 , 但是 , 由于除我之外还有其他许多人也受到这同样的病痛的折磨 , 所以我是为这些人写的 , 尽管我并不太清楚他们是否会关注它 , 因为 , 即使没人关注它 , 我仍将从自己的话语之中得到裨益 , 从而更好地医治自己 , 如同一只被套夹夹住的狐狸一样 , 我将啃啮自己那只被夹住的脚 , 以求逃脱 。 ”
缪塞是一惊一乍的 , 极端地追求华丽和夸张 , 他不厌其烦地使用重叠词、排比句、全称判断 , 企图让文章排山倒海 , 即使叙述极为私密的事情 , 如青春期骚动 , 他也要让读者觉得他永远大汗淋漓 , 动辄濒临气绝身亡 , 因为他总是投入一切:投入一切地想女人 , 投入一切地追逐女人 , 失败后则投入一切去伤心 。
可那个年代的法国人 , 一度就喜欢这类写作 。 雨果比缪塞高级 , 他代表了浪漫主义最大的贡献:给法语词汇来了一场革新 , 就如几乎和他前后脚出生的普希金(1799年生 , 两年半后雨果出生) , 将俄语改造成上流社会和庶民共享的美丽语言一样 , 雨果拓展了之前被宫廷美学严重收窄的法语语汇的存量 , 将一些真正有活力的表达带进了人们的语言 。 无论波德莱尔如何反叛 , 他对雨果的评价仍然是相当正统的和积极的 。 他在1861年40岁的时候 , 用一种怀念一个遥远的时代 , 同时衡量一个人的终身成就的口吻 , 来评价比他大20岁的雨果:
“大家都转向他要求口号 。 他的王权从未像当时那样合理 , 那样自然 , 那样得到热烈的承认……人们不能不把他看作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负有天命的英才 , 他在文学上 , 如同其他英才在道德上和在政治上一样 , 普度众生……成熟的人、年轻的人、有教养的女人今天能够感觉到好诗、感觉到具有深刻节奏和强烈色彩的诗 , 那却要归功于维克多·雨果 。 ”
这篇文章发表在《幻想者杂志》上 。 这些话都是真诚的 , 在雨果的抒情诗中 , 波德莱尔看到一个“无边界的天才” , 事实上 ,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雨果的集大成效应 , 如果不是雨果以其粗犷恣肆、无所不包 , 以及在修辞癖这方面无限地追求至高至美 , 让浪漫主义抵达了它的天花板——想象力和矫揉造作之风的双重的天花板——“恶之花”就缺少成长和成立的前提 。
充满现代性的忧郁
1852年后 , 资产阶级真正崛起 , 巴黎市区进一步人工化、精致化 , 整修后的老城里懒散的优雅之风盛行 , 经常穷困潦倒的波德莱尔 , 以他毫不退让的体面的仪表 , 在大街上寻找新的美学 。 他对雨果的《悲惨世界》不屑一顾 , 对缪塞之流的非诗歌作品更无兴趣 , 他只是踏着那些人追求美的路径前进 。 他 , 一个拒不忏悔的花花公子 , 大摇大摆地从咖啡馆、酒吧走进妓院和吸毒者的小巷子 。 这是他的“人造天堂” , 它在夜间亮起 , 既迷人又肮脏 , 拒绝所有的文辞上的粉饰和美化 。 他在眩晕中发现了美 , 在夜的短暂和漫长中发现了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