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四十年读一座城

【著书者说】
用四十年读一座城
——我的“南京三书”
作者:程章灿(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 , 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唐朝诗人刘禹锡写过一组非常有名的诗 , 一共五首 , 题为《金陵五题》 。 其中传诵最广的有两首 , 一首是《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 , 潮打空城寂寞回 。 淮水东边旧时月 , 夜深还过女墙来 。 ”另一首是《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 , 乌衣巷口夕阳斜 。 旧时王谢堂前燕 , 飞入寻常百姓家 。 ”
2019年 , 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山围故国:旧闻新语说南京》;2020年 , 凤凰出版社接着出版了我的《潮打石城》;2021年 , 南京大学出版社又出版了我的《旧时燕:文学之都的传奇》(以下简称《旧时燕》) 。 每年一本 , 鱼贯而来 , 共同组成了我的“南京三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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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燕:文学之都的传奇》 程章灿 著 南京大学出版社
南京这座城的观赏者和阅读者
显而易见 , 这三本书的书名都“盗”自刘禹锡的诗句 。 在我看来 , 刘禹锡的这些诗句 , 堪称汉语中最为美丽、最能激发文学想象的诗句 , “南京三书”的书名公然不避“盗”名 , 就是为了分享这些诗句中特有的色泽和韵味 。 得陇望蜀 , 我还希望通过这三个书名 , 在自己与刘禹锡之间建构一些更具个性化的联系 , 比如 , 我和刘禹锡都是南京这座城市的观赏者和阅读者 。
《金陵五题》问世一千多年来 , 脍炙人口 , 传播广远 , 它不仅给刘禹锡带来了诗坛的声誉 , 也使刘禹锡成为古城金陵最著名的代言人以及最权威的读者之一 。 虽然刘禹锡的原籍并不是南京 , 他对南京的深厚感情 , 足以让世居此地的土著动容 。 读过这组诗的人 , 大概都能从中领略到这一点 , 但他们恐怕未必知道 , 刘禹锡写作这组诗的时候 , 还没有到过南京 , 与这座城市仍然缘悭一面 。 确切地说 , 他是在与南京一江之隔的历阳(今安徽和县) , 遥望南京 , 命笔成篇 。 看来 , 阅读与理解一座城市 , 籍贯并不是问题 , 距离更不是问题 。 如果能够像刘禹锡那样 , 有充足的文学理解力和历史想象力 , 有充足的文本阅读积累 , 那么 , 所有城市都会如刘禹锡笔下的金陵一样 , 穿越历史的烟云 , 向它的读者呈现形貌 , 敞开心扉 。 刘禹锡的诗句 , 经过时光流水的淘洗 , 沉淀下来的是闪耀着文学光芒的金子 。
南京这座历史文化名城 , 人们习惯称之为六朝古都、十朝都会 。 历史上 , 南京曾经使用过一系列古意盎然也诗意盎然的名字:金陵、秣陵、金城、石城、白下等 。 南京的文学传统极其深厚 , 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 早在1949年 , 著名文学史家胡小石先生就曾经指出 , “南京在文学史上可谓诗国” 。 2019年 , 南京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世界文学之都” , 更进一步确认了它的国际地位 。 怎样阅读南京这样一座城市?从什么样的角度接近这样一座历史文化名城?用什么样的方式讲述这座“文学之都”的故事?40多年来 , 这类问题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盘旋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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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陆寿柏绘 《金陵四十景图》 乌衣晚照 图片选自《旧时燕:文学之都的传奇》
平生第一次对遥远的南京产生了想象 , 是在1970年年初的某天 。 那时 , 我还是福州郊邑一所乡村小学的学生 , 坐在由民房厅堂改造的教室里 , 一遍遍诵读着描述南京长江大桥的课文 。 那座飞架南北、雄伟壮观的大桥 , 毫不意外地占据了我的南京想象的中心 。 1979年9月初 , 在北上求学的漫长旅途中 , 我第一次路经南京 。 伴随着火车轮撞击铁轨的轰隆声 , 南京长江大桥从我的视线中迅速后退 , 我睁大1.5视力的双眼 , 也来不及捕捉大桥的更多细节 。 此后南来北往 , 每年两度车过大桥 , 或白天 , 或深夜 , 隔窗相望 , 每次都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 1982年夏天 , 终于真正踏上这座城市的土地 , 可惜来去匆匆 , 只停留了两天 , 和当地友人一样热情的南京夏天 , 浓密的梧桐树荫掩罩之下的中山东路 , 刻入了我的记忆 。 第二年初夏 , 到南京参加了研究生复试之后 , 我借住于虎踞关附近的同学宿舍 , 读诗 , 郊游 , 游赏南京景点 , 体验南京人的生活 , 逍遥盘桓长达一周之久 。 是年9月 , 冒着当年的第一场霏霏秋雨 , 我来到这座城市注册入学 , 自此正式成为流寓南京的客子 。 从此 , 每天睁开眼睛 ,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南京城 。 除去外地出差的日子 , 每一天都与南京城这部大书相伴 。 屈指至今将近40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