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四十年读一座城( 二 )


我喜欢骑车穿行大街小巷 , 搜寻书本上见过或没见过、熟悉或陌生的地名 , 也喜欢徒步行走 , 寻水看山 , 在高高的城墙上登临远目 , 披襟当风 。 对我来说 , 每次行走都是对金陵城的一次阅读 。 将近20年前 , 我曾经写过一首诗 , 诗的结尾是这样两句:“自入江湖身是客 , 廿年远在帝王州 。 ”这里的“帝王州”不是别的地方 , 就是“金陵帝王州” 。 引用过去的这两句诗 , 仍然可以表达我此时的心情 , 虽然诗中的“廿年”要改为“卌年”了 。 佛家说 , 出家人不要三宿桑下 , 怕的是日久生情 , 难以割舍 。 四十年来 , 我生活在南京 , 饮于斯 , 食于斯 , 宿于斯 , 读于斯 , 岂能无情无思 , 安得了无牵挂?我时常在想 , 该怎样表达我的情思和牵挂呢?刘禹锡的诗 , 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参照和启发:以读城为焦点 , 以文学为视角 , 以名胜为结构 , 讲述这座城市的故事 。
以文学为视角 , 解读南京的历史文脉
刘禹锡写的《金陵五题》 , 实际上是五段金陵名胜的导览词 , 其结构也是煞费苦心的 。 除了《石头城》和《乌衣巷》 , 《金陵五题》中还有《台城》《生公讲堂》和《江令宅》三篇 。 这五首诗写到的五个地方 , 分别代表南京名胜古迹中的五种类型:城池、坊巷、宫殿、寺院、宅第 。 这五种名胜分类 , 在历代地方史志中是屡见不鲜的 。 每一处名胜都有其兴废沿革 , 隐藏于名胜沿革之中的历史故事 , 人们通常称为掌故 , 也经常被诗文作品所化用 , 成为文学作品中情思与意象的支撑与装饰 。 刘禹锡写作《金陵五题》之前 , 肯定阅读了许多史志文献 。 “秀才不出门 , 能知天下事 。 ”透过文本 , 刘禹锡早已踏遍了南京的山山水水、城池坊巷 。 汗牛充栋的南京地方文献 , 赋予诗人刘禹锡一双“千里眼”和一对“顺风耳” , 视听通灵 。
唐代以后 , 《金陵五题》就进入南京史志文献 , 丰富了南京历史掌故的库藏 , 成为后来读城者的读本 。 有意思的是 , 历代总有一些好事者 , 利用已有的史志文献 , 添枝加叶 , 创作出一批新的故事 , 生产出许多新的历史文献 。 就南京而言 , 宋代就有很多这类好事者 。 比如 , 北宋的杨备创作了《金陵览古》一百首 , 南宋的曾极创作了《金陵百咏》一百首 , 而苏泂则写作了《金陵杂兴》二百首 , 数量都远远超过《金陵五题》 。 这几位诗人也都不是南京人 , 但实地踏勘名胜 , 其寻访名胜之多 , 感兴之杂 , 视野之广 , 比刘禹锡有过之而无不及 。 宋代还出现了一篇文言小说 , 正题是《王榭》 , 副标题是《风涛飘入乌衣国》 , 就是以刘禹锡《乌衣巷》后两句“旧时王谢堂前燕 , 飞入寻常百姓家”为基础而创作出来的 。 《旧时燕》中有一篇《旧时王谢》 , 很详细地叙述了王谢这段历险故事 。 这类故事在南京历史上不胜枚举 , 真中有假 , 假中有真 , 真假虚实缠绕在一起 , 令人疑惑 , 也令人着迷 。 重述这些文学性很强的故事 , 从中呈现城市的个性面貌 , 就是《旧时燕》全书的核心关怀 。
以名胜为结构 , 寻觅南京的文化之根
每一处具体的名胜古迹 , 最终都要落实到一个具体的地点 , 这个地点就成为游人观赏中心 。 如果将城市视为文本 , 名胜古迹就是城市阅读的主要焦点 。 所谓名胜古迹 , 用今天的术语来说 , 也就是景观 。 景观有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两大类 。 无论是人文景观 , 还是自然景观 , 都与人事密切相关 。 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人事有代谢 , 往来成古今 。 江山留胜迹 , 我辈复登临 。 ”说的就是人事与江山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 。 前人既逝 , 后人复来 , 面对名胜古迹 , 每代人都有新的题目品评 , “指点江山 , 激扬文字” , 进一步凝炼了城市的历史文化精华 , 增加了景观文本的层累 。 从这个角度来看 , 刘禹锡的《金陵五题》 , 代表的是中唐人所品题的“金陵五景” 。 有《金陵五题》导夫先路 , 后继者层出不穷 , 于是遂有金陵十景、金陵二十景、金陵四十景、金陵四十八景 , 累积越来越多 。 这是名目的积累 , 也是景观的积累 , 更是文学资本和文化资本的积累 。 这些越积越丰厚的文本资源 , 给城市的读者带来了福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