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懿︱女性从属于男性是基于《圣经》的真理吗?( 三 )


宗教改革运动的重要成就之一是俗语《圣经》的普及 。 在新教信仰的“五个唯独”原则中 , “唯独《圣经》”居于显要地位 , 而对女性的压迫也同样体现在新教徒对《圣经》经文的翻译中 。 在本书第五章 , 巴尔展示了不同时代的英语《圣经》对性别问题的不同处理方式 。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 , 新国际版《圣经》(NIV)因其性别中立的语言受到批评 , 保守派神学家称世俗世界的女性主义潮流歪曲了《圣经》经文 , 而2001年发行的英文标准版《圣经》(ESV)则拒绝使用这种性别中立的语言 , 是对女性主义自由派的直接回应 。 作为中世纪历史学者 , 巴尔指出《圣经》语言的性别中立问题并不是现代女性主义潮流的产物 , 而是古已有之 。 首先 , 巴尔纠正了一个普遍的错误认知:俗语《圣经》的阅读并非始于宗教改革 。 通过布道词中对经文的翻译 , 中世纪的平信徒很早便能广泛地接触《圣经》经文 , 而这些布道词中的经文翻译往往采用性别包容的方式 。 以《创世记》第一章第二十七节为例(“神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 , 巴尔指出 , 对“人”这个字 , 希伯来文的’adam和拉丁通俗译本的homo都是性别中立的“人类” , 而在很多中世纪布道词中 , 为了强调性别包容 , 这句经文被译为“神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男造女” 。 巴尔还举出其它几段经文 , 其中在现代译本中被译作man的字常常在布道词中被译作man and woman , 可见这种性别包容的译法并不是现代女性主义的产物 。 但这种译法在宗教改革后不再流行 , 而十七世纪的英文钦定本《圣经》(KJV)更是着意强调女性作为妻子的家庭角色 。 希伯来文《圣经》中的“女性”一词既可以指一般的女性 , 也可以特指妻子;由于英文中相应的词并没有这种双重义 , 在钦定本《圣经》中 , “女性”一字常常被不恰当地译作“妻子” , 进一步强化了女性的家庭角色 。 自此 , 女性通过守贞保持圣洁的方式被《圣经》经文彻底否定:在钦定本《圣经》中 , 上帝创世时 , 女性的角色就是“妻子” 。
在宗教改革运动之后 , 同样具有讽刺性的 , 是启蒙运动时期近代科学对女性角色的禁锢 。 以进步自居的启蒙运动在性别问题上却愈发保守:如果亚里士多德笔下的女性是男性畸形而不完美的版本 , 那么启蒙思想家则认为男女的性别差异是本质上的不同 , 女性在生理上更接近于幼儿 , 并不能胜任对真理的追求 , 只适合打理家务 。 这种观点得到了同时代工业革命与资本主义扩张的支持:当机器为包括女性在内的工人阶层创造了大量工作岗位时 , 资本家却坚持给女性工人支付比男性低得多的工资 , 以此限制女性外出工作 。 十八至十九世纪的历史进一步证明 , 女性从属于丈夫的观点完全是历史的产物 。
在世俗历史之外 , 巴尔也利用美国福音派基督教自身的历史和神学来批判互补主义神学的荒谬 。 在二十世纪上半叶 , 虽然社会主流观点认为女性的主要职责是家务 , 但令人惊讶的是 , 仍有数目可观的福音派女性基督徒在教堂讲道 , 有些女性甚至因此出名 , 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 以至于有学者称 , 女性履行牧职是福音派基督教的传统特色 , 正是由于福音派基督徒对经文本身的重视超过了世俗意见对他们的影响 , 他们才能够接受并支持女性在教会公开讲道——这样的论点在今天看来无疑是充满讽刺的 。 在巴尔看来 , 那些如今持互补神学立场的人已经忘记了福音派基督教的历史 。 不过巴尔也指出 , 二十世纪公开讲道的福音派女性和中世纪时以玛格丽·坎普为代表的女性仍有很大不同:前者仍不能违背男性的权威 , 不能像中世纪的杰出女性一样超越自身的性别——讲道只是她们在家庭主妇之外的“副业”(side gi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