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群山丨鼠患之年(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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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哥哥睡在二楼的一个房间 , 同一张紧挨着窗子的床上 。 我们像父亲和母亲那样 , 各睡一头 , 互不打扰 。 棉被下边铺着厚厚一层睡上去时会“沙沙”作响的干稻草 。 干稻草上有许多空稻壳 , 偶尔还能找到一两粒完整的稻谷 , 但剥开稻谷 , 里面并没有白玉似的大米 。 稻谷是干瘪的 。
母亲用针线缝制的被子 , 总是充满了阳光的香味 。 那是白日里的阳光 , 还藏在被单的褶皱里和晒得跟云朵一样蓬松的棉花上 。 躺在床上 , 我们就可以看见在树梢上跳跃的月亮和蓝色画布上像鱼群一样若隐若现的星星 。
我们头顶的阁楼上 , 堆放着无数个已经被剥掉了玉米的玉米棒 。 它们毫无规律地躺在一起 , 就像熟睡的“玉米人” 。 有时 , 我会胡思乱想 , 那些“玉米人”是会在梦中生孩子的 。 灰尘在金色的光束中狂舞 。 我们能够从它们的细微变化中 , 感受到玉米沉甸甸的重量 。 父亲已明言禁止我们在楼板上跑动或者蹦跳 , 他担心楼板承受不住骤然增大的重力 。 事实上 , 那些楼板是他亲手铺上的 , 他知道它们有多大的承受力 。
但我们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想到玉米 。 我们甚至非常讨厌玉米 。 因为我们天天都要吃母亲做的玉米面饭 , 或玉米面糊糊 。 尽管村子里在我们家做过客的人 , 都夸赞过母亲非凡的厨艺 , 但天天吃 , 谁也受不了 。 我们宁愿天天吃土豆 , 也不愿意偶尔吃上一顿玉米面饭 。 可母亲坚持着她独特的一套理论 。 她说:“不吃一点玉米面饭 , 干活就没有力气 。 我们身上的力气 , 都是玉米面变出来的 。 ”
只有在夜晚 , 尤其是在冬日与墙壁一样冰冷而又坚硬的黑漆漆的夜晚 , 我们才频繁地想到玉米 。 这并非是因为我们睡在玉米下边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玉米 , 而是在黑暗中将玉米啃噬得“咔嚓咔嚓”作响的老鼠 , 让我们想到了玉米 。
老鼠可不是一般的多 。 好像“只要黑夜吹响隐秘的口哨” , 或是以我们拉灯为信号 , 它们就会迫不及待地从各自的洞穴里跑出来 。 黑夜是它们的乐园 。 每天晚上 , 它们啃噬玉米的声音都吵得我们不得安宁 。 刚刚躺下 , 那种细碎的密密匝匝的声音就从头顶响起 。 偶尔从有老鼠出没的噩梦中惊醒 , 我都不敢摸自己的耳朵和鼻子 。 我怕自己的耳朵和鼻子没了 , 就像睡觉前用手指过的月亮一样 。
黑夜是一个声音放大器 。 任何细微的声响 , 都会被黑夜敏锐地捕捉到 , 并被成百上千倍地放大 。 老鼠们在我们的头顶上“叮咚叮咚”地奔跑——“活像一群响马强盗” 。 父亲总是会在第二天清晨神色夸张地说:“老鼠们‘咯吱咯吱’地唱着歌 , 偶尔还会为了什么事而争吵不休 , 甚至打上一架 , 发出局促而尖利的叫声 。 ”
因为吃得太饱 , 每个晚上总会有一只得意忘形的老鼠从滑溜溜的玉米棒上摔下来 。 那种声响 , 如同一小袋面粉忽然侧翻在地上时发出的声音 , 沉甸甸的 。
我们不时学一声猫叫 , 企图唤醒老鼠古老的记忆 , 即遗传自它们祖先的对猫的恐惧 。 不知是突如其来的“猫叫”惊吓了它们 , 还是“那声足以乱真的猫叫声在它们小小的头脑中迅速形成了一只猫的形象” , 它们“哗啦”一声从黑暗中逃匿得无影无踪 。 阁楼上腾起“一阵声音的烟尘” 。 但不一会儿 , 它们又会从各个角落汇集到我们头顶上的阁楼 。
我们也会在黑暗中大吼一声 , 或响亮地持续地拍手 , 或扔一件随手可投的东西 , 如一只鞋子 , 一个也不知什么时候滚落在角落里的土豆到阁楼上 , 但收效同样甚微 。 老鼠们的胆子越来越大 , 几乎到了有恃无恐的地步 。 更令人恐惧的是 , 它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 , 它们在阁楼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粪便和无数玉米棒的碎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