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昭通·群山丨鼠患之年(节选)( 二 )


母亲首先在客厅采取了措施 。 她把四个墙角的洞口与缝隙全部用泥巴堵死 , 门缝处也搁上了一块挡板 , 严防老鼠出入 。 客厅的一角存储着雪白的玉米面 , 但依然有老鼠溜进来 。 它们在昏暗的灯影里拖着一条铁线似的尾巴 , 骨碌碌地转着两只像黑豆般的小眼睛 , 沿着墙角无声无息地奔跑 , 似一团团虚幻的影子 。
如果行踪暴露 , 那将是它们的死亡之日 。 我们会放下手中的一切活计或饭碗 , 或正在做着的什么事情 , 手持鞋子或木棍 , 群起而攻之 。 光那阵势就吓得老鼠四肢无力,浑身哆嗦 。 我们一边追赶一边高声恫吓 , 同时瞅准时机 , 将手中的武器狠狠地掷向老鼠 。 房间里顿时动荡起来 。 奋力逃窜的老鼠 , 最终不是被一根棍子结束了性命 , 就是被一只鞋子击中了脑袋 。 也有侥幸逃脱的 。 母亲会诅咒老鼠好一阵子 。
我似乎还漏掉了一件事情:另外一个房间晒着金灿灿的玉米棒 。 那是老鼠出没的黄金地带 。 下午 , 我们跟随母亲来到这个房间 , 把厨房用的火钳坐到屁股底下 , 然后拿起玉米棒 , 借助火钳的硬度 , 挫下玛瑙般的玉米粒 。 玉米粒落到簸箕里 , “咚咚”作响 , 像是密集的雨点敲打在梦中的玻璃窗上 。
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一只小老鼠 。 它偷偷摸摸地藏在两个玉米棒之间的空隙里 , 两只小而圆的玻璃球般的眼珠子 , 骨碌碌地转动着 。 可能是饥饿难耐 , 让它不惜犯险 , 也可能是来不及逃走 , 我们就已经来了 。 母亲眼尖 , 将握在手中的那个玉米棒 , 对准了老鼠藏身的位置飞了出去 , 像一枚手榴弹 。
我们听到了一声尖利的惨叫 。 我停下手中的活计 , 走过去 , 小心翼翼地扒开那堆玉米棒——我担心老鼠还活着 , 咬我的手指 。 老鼠已奄奄一息 , 灰色的毛茸茸的肚子 , 有气无力地起伏着 。 母亲命令我 , “把它扔进鸡群” 。
父亲从集市上带回一包鼠药 。
我见过那个兜售鼠药的老头 , 他来自大河对岸一个专门配制鼠药的家族 。 他常年戴一顶鼠灰色鸭舌帽 , 下巴上蓄着一撮鼠灰色胡子 , 爬满可疑斑点的鼻梁上 , 架着一副鼠灰色眼镜 , 背佝偻着 , “像一只上了年纪的大老鼠” 。 他的摊位位于集市一棵古老的灯笼花树下 。 摊位的一角 , 摆着高高两堆圆滚滚的死老鼠 。 仿佛只要用手指戳一下这些老鼠凉飕飕的肚皮 , 它们即刻就会翻身而起 , 骨碌碌地转着两只小眼睛逃跑掉 。
肚皮圆滚滚的死老鼠 , 都是购买鼠药的人带来的 。 十只成年老鼠 , 可以兑换一包鼠药 。 据说那个外貌与老鼠无异的老头把死老鼠带走后 , 会从它们粗壮的尾巴里拔出一缕又一缕银丝 , 然后托人捎到遥远的省会 , 可以卖一大笔钱 。 我们觉得不可思议 , 便捉一只老鼠做实验 , 果然从它的尾巴上拔出了韧性十足的银丝 。 但不知其用途 , 随手扔在了花园里 , 也不觉得可惜 。
那个老头的鼠药很有力道 , 放倒过一大片老鼠 。 每天清晨 , 都会看到父亲从阁楼上拾下来一串老鼠 , 有的跟小猫一般大小 。 它们灰色的肚子圆滚滚的 , 装满了来不及消化的玉米 , 但四肢早已冰凉 , 总让人想到它们被“摆在集市上示众”的样子 。
可没过多少日子 , 父亲就宣告鼠药失效了 。 因为接连两三个清晨 , 他都是空着双手从楼梯上走下来 。 他没有找到一只老鼠 。 而夜间 , 老鼠们依然在阁楼上“生龙活虎地偷食玉米” 。 我们猜测 , “是老鼠在黑暗的洞穴里梦见了解药的配方 , 还是它们在误食鼠药的同胞身上吸取了教训?”它们鬼精得很呢!
宣布这个消息的第二天 , 父亲就拎着两串死老鼠——像拎着两袋沉甸甸的玉米 , 到集市上换回了一包新的鼠药 。 那个身世神秘的老头声称 , 这是他最新配制的一款鼠药 , 堪称“猛虎之药” 。 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如果见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 我不但把退还的鼠药全部吃掉 , 而且从此不在集市上抛头露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