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罗志田︱《昨天的与世界的》新序( 二 )


那是一篇为徐芳的《中国新诗史》所写的书评 , 尽管出以非学术的形式 , 探讨的却是一个大问题——诗歌何以离我们而远去?中国本是一个诗的国度 , 读诗写诗曾经相当普及 。 这个数千年持续的传统 , 一直延展到二十世纪 , 却在世纪之交寂然淡出 。 究竟是什么力量 , 能不声不响地消解一个长期延续的传统 , 窃以为是一个亟需探讨的重大题目 。
再插一段题外话 , 我自己少年时曾在前辈指点下学过旧诗 , 不过尚未入门(连韵都没来得及认真背就忽然可以考大学了) , 仅略知好坏 , 属于眼高手低的一类 。 大学虽然读的历史系 , 仍带点文学青年的遗风 。 进大学的第二年 , 上海古籍出版社印出了陈寅恪的文集 , 七册中我仅买了三册 , 就是《柳如是别传》 。 在陈先生的著作中 , 这是一般史学中人最不看重的一种 。 而且我们那时真没什么钱 , 买这三册书是要少吃很多份肉菜的 。 就因以前读过柳如是的诗 , 那句“珍重君家兰桂室 , 东风取次一凭阑”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 感觉能以如此疏淡的文字抒写深情 , 必是高手 。 惭愧的是 , 或因随后心思逐渐转入史学 , 那书买来也没认真看 , 然而对诗的感情是持续的 。
要知道“诗可以兴 , 可以观 , 可以群 , 可以怨” 。 一个没有诗的文化 , 一群没有诗意的人 , 是不是缺了点什么?那篇书评的题目是“历史的不完全” , 所本的是徐志摩的看法——历史如果“没有一部分想象的诗式的表现 , 是不完全的” 。 而本书的题目出自闻一多那句“除了我们的今天外 , 还有那二三千年的昨天;除了我们这角落外 , 还有整个世界” 。 当我们心怀如此理念时 , 却要面对一个逐渐无诗的中国 , 能不有深深的“不完全”感?
今天是冬至 , 昔以为阴极阳起之日 。 记得某位外国诗人说过 , 冬天来了 , 春天也就不远了 。 是为盼 。
【文化|罗志田︱《昨天的与世界的》新序】2019年12月22日于青城山鹤鸣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