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学芸:故乡是一枚爱人(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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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出深水
从农民转变成了干部 , 尹学芸辗转文化馆、旅游局、住建委等多个不同的部门 , 工作让她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 , 她拉开一段距离 , 观察人在工作中怎么思考、行动 , 有什么样的关系需要协调 , 写出了一个个入木三分的基层干部形象 。 早些年 , 还有单位的人警告她 , 别把自己写成小说 , 她暗自反问:“哪个单独的人物能构成一篇小说?”她喜欢将人物放到时间的长河里冲刷 , 洗掉他们一时的意气风发和灰头土脸 , 留下平时幽微却又真实的人性 , 再为他们编织一个故事的框 。
和乡村不一样的是 , 机关把人分出了很多层面 , 领导和非领导、年龄大的和年龄小的 , 甚至身后的背景都会有人刻意衡量和揣测 , 在单位里 , 人总要面对很多不同的人 , 处理很多不同的关系 , 在这样复杂又温吞的日常生活里 , 她拓展着人灵魂自省的深度 。 《士别十年》(2015年发表)是一个典型的人性在机关工作里蜕变的故事 , 这本小说很早就开始写 , 中间被搁置在电脑里长达十年 , 十年的时间 , 让“看事物总是一厢情愿 , 见不得任何形式主义 , 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文艺女青年郭缨子 , 学会了察言观色、收敛锋芒 , 成了办公室里八面玲珑、酒局上左右逢源的主任 , 与当初的缨子处境极像的陈丹果不堪领导骚扰和同事孤立 , 跳楼自杀 , 陈丹果的死让缨子意识到自己已沉沦为帮凶 , 也向读者提出一个发人深省的追问:世俗的成功是否以丧失常识和常态生活为代价?这部小说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 并获得百花文学奖的认可 。
小说问世之前 , 尹学芸在文学上也经历了一段“温水煮青蛙”的时间 。
她对名利一直不敏感 。 用她的话来说 , 偏远山区的作者远离了都市 , 也就远离了名利场 , 所以人一直是潜在深水里的状态 , 想漂浮都难 。
90年代之后 , 尹学芸给人的印象是写作停顿了几年 。 那时她年纪尚轻 , 时不时发表点小说、散文 , 办着一份小刊物 , 和相识的作者到处赏花、打牌、野餐 , 每天乐乐呵呵的 。 但很快她感到疲乏 。 虽然一直有作品发出来 , 但常联系的刊物只有几家 , 小说在一个小圈子里撞来撞去 , 没有向上的动力 。
走出了山洼 , 年岁渐长之后 , 她想到了以前没想过的事情 。 “你生活在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 好处是自己比较自由 , 坏处也是自己比较自由 , 没人督促你 。 后来认识河北那些作家 , 特别羡慕人家有这样一个三五个人的小团体 , 写东西知道好在哪、不好在哪 。 但那时候我在有的地方发了也没人看见 , 也没人告诉你应该怎么走 。 ”尹学芸说 。
好在 , 基层作家之间的善意“接住”了她 。 在她小说写得不温不火时 , 有经验的作家给她指路——去更生活化、读者更多的晚报发表 。 于是她开始为晚报写小说 , 也写散文、随笔 , 内容更加丰富了 , 侃足球、忆乡村、拉家常 , 什么都写 。 那段时间 , 她天天傍晚去登山 , 一边登山一边琢磨写作 , “有的时候一串题材在后面排队 , 总有很多可写的东西 , 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 让你觉得生活就是很有意思的 。 ”尹学芸形容 。
报纸的专栏发稿量大 , 一次要发好几篇 , 她想到了写自己生活的乡村中慢慢消失的词语 。 眼看着城镇化不断加速 , 农村一些具有历史意义和地方色彩的场景变得面目模糊 。 乡民走入城市 , 存于50到70年代之间的许多方言词汇退出人们的交流 , 有相当一部分在80年代初即已成历史 。 为了不让这些词语悄无声息地消失 , 她走遍了县境里大大小小的村庄 , 从本地人口中挖来那些字词 。 有些词传播的地域广阔 , 有些词在南方和北方、古代和现代的用法不一样 , 有的口音难以用文字模拟 , 遇到难以把握的部分 , 她也跟天南海北的网友讨论 。 这段在田垄上的寻访经历 , 留下了诸如“开圈”(队里把地里的白薯、花生或小麦都收完了 , 允许社员们去刨遗留下的白薯、花生或拣拾残留在地上的麦穗)、“新宿”(偶尔借宿在别人家里)、“看青”(在庄稼即将成熟、由绿转黄的时候看守庄稼 , 防止别人偷粮食)等百个乡村词语的记录 , 后来成书为《慢慢消失的乡村词语》(2009年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