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读鲁迅|周令飞:普及鲁迅,首先要做到易学易懂( 三 )


假使真有谁能够替他们决定 , 定下什么奴隶规则来 , 自然就“皇恩浩荡”了 。 可惜的是往往暂时没有谁能定 。 举其大者 , 则如五胡十六国的时候 , 黄巢的时候 , 五代时候 , 宋末元末时候 , 除了老例的服役纳粮以外 , 都还要受意外的灾殃 。 张献忠的脾气更古怪了 , 不服役纳粮的要杀 , 服役纳粮的也要杀 , 敌他的要杀 , 降他的也要杀:将奴隶规则毁得粉碎 。 这时候 , 百姓就希望来一个另外的主子 , 较为顾及他们的奴隶规则的 , 无论仍旧 , 或者新颁 , 总之是有一种规则 , 使他们可上奴隶的轨道 。
“时日曷丧 , 予及汝偕亡!”愤言而已 , 决心实行的不多见 。 实际上大概是群盗如麻 , 纷乱至极之后 , 就有一个较强 , 或较聪明 , 或较狡滑 , 或是外族的人物出来 , 较有秩序地收拾了天下 。 厘定规则:怎样服役 , 怎样纳粮 , 怎样磕头 , 怎样颂圣 。 而且这规则是不像现在那样朝三暮四的 。 于是便“万姓胪欢”了;用成语来说 , 就叫作“天下太平” 。
任凭你爱排场的学者们怎样铺张 , 修史时候设些什么“汉族发祥时代”“汉族发达时代”“汉族中兴时代”的好题目 , 好意诚然是可感的 , 但措辞太绕湾子了 。 有更其直捷了当的说法在这里——
一 , 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二 , 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
这一种循环 , 也就是“先儒”之所谓“一治一乱”;那些作乱人物 , 从后日的“臣民”看来 , 是给“主子”清道辟路的 , 所以说:“为圣天子驱除云尔 。 ”现在入了那一时代 , 我也不了然 。 但看国学家的崇奉国粹 , 文学家的赞叹固有文明 , 道学家的热心复古 , 可见于现状都已不满了 。 然而我们究竟正向着那一条路走呢?百姓是一遇到莫名其妙的战争 , 稍富的迁进租界 , 妇孺则避入教堂里去了 , 因为那些地方都比较的“稳” , 暂不至于想做奴隶而不得 。 总而言之 , 复古的 , 避难的 , 无智愚贤不肖 , 似乎都已神往于三百年前的太平盛世 , 就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了 。
但我们也就都像古人一样 , 永久满足于“古已有之”的时代么?都像复古家一样 , 不满于现在 , 就神往于三百年前的太平盛世么?
自然 , 也不满于现在的 , 但是 , 无须反顾 , 因为前面还有道路在 。 而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 , 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

但是赞颂中国固有文明的人们多起来了 , 加之以外国人 。 我常常想 , 凡有来到中国的 , 倘能疾首蹙额而憎恶中国 , 我敢诚意地捧献我的感谢 , 因为他一定是不愿意吃中国人的肉的!
鹤见钓辅氏在《北京的魅力》中 , 记一个白人将到中国 , 预定的暂住时候是一年 , 但五年之后 , 还在北京 , 而且不想回去了 。 有一天 , 他们两人一同吃晚饭——
“在圆的桃花心木的食桌前坐定 , 川流不息地献着出海的珍味 , 谈话就从古董 , 画 , 政治这些开头 。 电灯上罩着支那式的灯罩 , 淡淡的光洋溢于古物罗列的屋子中 。 什么无产阶级呀 , Proletariat呀那些事 , 就像不过在什么地方刮风 。
“我一面陶醉在支那生活的空气中 , 一面深思着对于外人有着‘魅力’的这东西 。 元人也曾征服支那 , 而被征服于汉人种的生活美了;满人也征服支那 , 而被征服于汉人种的生活美了 。 现在西洋人也一样 , 嘴里虽然说着Democracy呀 , 什么什么呀 , 而却被魅于支那人费六千年而建筑起来的生活的美 。 一经住过北京 , 就忘不掉那生活的味道 。 大风时候的万丈的沙尘 , 每三月一回的督军们的开战游戏 , 都不能抹去这支那生活的魅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