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范翼鹏评《莱姆作品集》︱莱姆:从不可能出发( 二 )


生物|范翼鹏评《莱姆作品集》︱莱姆:从不可能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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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来到索拉里斯星的探测站 , 见到了自己已逝妻子的幻象 , 似乎反倒是神秘的索拉里斯星海洋在探测来到此处的人类的内心世界(图像艺术家:Victo Ngai)
“索拉里斯星”上只有一个居民 , 这个居民就是这颗星球本身——那片星球的重达十七万亿吨的海洋 。 书中 , 人类对这个生物最初的认知显得模糊而粗糙:“它没有经历过地球生物所经历的所有演化阶段 , 也就是说 , 既没有经过单细胞和多细胞生物的出现 , 也没有经历动植物的进化 , 也没有进化出神经系统及大脑 , 而是抄近道 , 直接跳到了‘稳态海洋’的阶段 。 ”
这个地外生命拥有着与地球上所有物种都不同的生物学基础 。 它所表现出的复杂活动与生态反应 , 与人类认知中的一切毫无相似之处 。 尽管人类穷尽一切技术手段与分析方式 , 跨越了数光年的路程 , 耗费了数十年的时光 , 记录了数以亿万计的文字影像资料 , 到头来除了苍白沉默的数据以外仍旧一无所获 。 研究索拉里斯星的科学家们对其束手无策 , 到最后 , 所有人的研究报告中对“接触”一词更是缄口不提 , 甚至在潜意识中将这个词神化 。 博尔赫斯在短篇《事犹未了》中也想象过一个“无法想象之物” , 他写下了这样的句子:
看到一样东西 , 首先要对它有所了解 。 比如说 , 扶手椅是以人体及其关节和部位为先决条件的 , 剪刀则以剪断的动作为先决条件 。 灯盏和车辆的情况也是如此 。 野蛮人看不到传教士手里的《圣经》 , 旅客看到的索具和海员看到的索具不是一回事 。
假如我们真的看到了宇宙 , 我们或许会了解它 。
我们能够看明白一件事物 , 因为它在我们已有的文明和语言中有一席之地 , 但如果一样东西并没有构成所谓人类世界和人类语言当中任何可读的意涵 , 它就仍然处于绝对混沌与不可知的状态 。
生物|范翼鹏评《莱姆作品集》︱莱姆:从不可能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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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1972年塔科夫斯基执导的电影《飞向太空》海报;中:2002年好莱坞版的《索拉里斯》;右:译林新版的图书《索拉里斯星》书封
当然 , 科幻所关切的“未知” , 还有一项:什么是宇宙的终极真理和一切的答案?它超越了技术、时间和空间 , 指向了形而上天国的至高顶点 。 对这一点 , 浪漫和乐观的创作者会呈现这样一幅图景:已经得道解惑的高级文明会像喂食一般将答案递到我们面前 。 而谦卑的科幻作家似乎也下意识地认为 , 答案藏在远处;人类经历了无数历练与曲折蹉跎的险途之后 , 总能够最终得到它 , 或者与之拉近距离 。 莱姆却不像他们那样无畏 。 在他的长篇小说《惨败》中 , 对“双缝干涉实验”有着这样的描述:“这个世界 , 当被问到有关它的‘终极实质’时 , 拒绝给出‘最终’答案 。 ”
生物|范翼鹏评《莱姆作品集》︱莱姆:从不可能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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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范翼鹏评《莱姆作品集》︱莱姆:从不可能出发】左:特德·姜《巴比伦塔》;中:塔科夫斯基《潜行者》;右:卡夫卡《城堡》
在特德·姜的处女作《巴比伦塔》中 , 巴比伦人建造了一座高耸入云的通天塔 , 联通地与天 , 想要直接踏往神的领地 , 但却发现 , 人冲破那个最高的天花板以后 , 又从地下钻出来了 , 一切变成了虚妄与徒劳——人永远被限制在人类世界中循环往复 , 无法达到那个更高的地方 。 苏联电影大师塔科夫斯基的名作《潜行者》(改编自斯特鲁伽茨基兄弟的科幻小说《路边野餐》)里 , 随着如诗的缓慢镜头 , 我们看见潜行者带着一名科学家和一名作家 , 进入被地外文明干涉过的“区”中 , 不断徘徊 , 但终究没有进入那个传说中能够满足人内心最深处欲望的“房间”——最后的、最不可知的、最神秘莫测的那个地方 , 科学进不去 , 文学进不去 , 宗教也进不去 。 卡夫卡未竟的长篇《城堡》里 , 土地测量员K眺望着高处那座荒诞而神秘的城堡 , 用尽所有办法 , 却永远只能流浪在其脚下 , 不得其门而入 。 相似地 , 面对这般向“未知”进发但注定徒劳的、无穷的、无限的努力 , 莱姆写下这样的句子:“我们奉行人道主义 , 有着崇高的理想 。 我们没有征服其他种族的打算 , 而只是想向他们传授我们的价值观 , 并吸取他们的文明传统作为回报 。 我们把自己当做‘神圣接触的骑士’ 。 而这又是一个谎言 。 我们寻找的是人 , 而不是其他东西 。 我们不需要其他世界 。 我们需要的是镜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