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尾|做学问要“会搭架子”( 二 )


他认为 , 哪怕是一个词的微观研究 , 也必须注意系统性 。 他对上古音韵母“脂微分部”的研究可以算作微观研究 , 受到了章炳麟《文始》分出队部的启发 , 不仅根据《诗经》至南北朝的押韵 , 还充分运用“语言是一个系统”的原理 , 做到系统和材料的完美结合 。 王力先生仔细抽绎以《诗经》为主的先秦韵文 , 明确清儒所分脂部应该分为脂微两部 。 传统音韵学有阴声韵、阳声韵、入声韵的说法 , 按现代语言学理论 , 阴声韵指韵尾是元音或没有韵尾的韵母 , 阳声韵指韵尾是鼻音m、n、ng的韵母 , 入声韵指韵尾是p、t、k的韵母 。 王力先生自觉接受清儒所创阴阳入对转的科学理论 , 看出清儒的分部 , 质(韵尾为t)、真(韵尾为n)二韵部的主要元音相同 , 形成阳入搭配 , 物(韵尾为t)、文(韵尾为n)二韵部也是主要元音相同 , 形成阳入搭配 , 唯独阴声韵只有一个脂部 , 不能形成一阴、一阳、一入的相配格局 。 如果将清儒所分脂部分为脂、微两部 , 那么就能形成“脂、质、真”“微、物、文”这种整齐的搭配 , 阴、阳、入对转的系统性观念在他进行脂微分部时帮了大忙 。 由于论证极周密 , 因此脂微分部很快获得举世公认 。 再如中古的祭、泰、夬、废四韵 , 上古常常互相押韵 , 有人据此给上古音单立一个阴声韵的祭部 , 这个祭部放到阴阳入相配的格局中显得孤零零的 , 破坏了上古韵部的系统性格局 。 王力先生敏锐地发现 , 这个祭部上古韵文中常常跟月部相押 , 其他各部也多有中古阴声韵的去声在上古跟入声韵相通的证据 , 于是他将中古阴声韵的部分去声字归到上古入声 , 称为“长入” , 祭部不独立成部 , 而是归入月部长入 。 这样 , 既解决了祭部的上古归属 , 又维护了上古韵部的系统性 。 由此可见 , 王力先生不为创建理论而歪曲分析具体材料 , 不生搬硬套 , 力争观察正确 , 达到十分精审的地步 。 《中国现代语法·自序》谈到他在研究中国语法“疑的时期”发表了《中国文法学初探》 , “当时我的破坏力虽大 , 建设力却不足;批评人家的地方虽大致不错 , 而自己创立的理论却往往陷于观察不确”;到“悟的时期” , 觉悟到“空谈无补于实际 , 语法的规律必须是从客观的语言归纳出来的” , 要做到“能观其全” , 强调观察语言事实必须正确、全面 。
创立系统与占有材料、重视例外
《我的治学经验》说:“科学研究并不神秘 , 第一是要有时间 , 第二是要有科学头脑 。 有时间才能充分占有材料 , 有科学头脑才能对所占有的材料进行科学的分析 。 古今中外有成就的科学家都是具备这两个条件的 。 ”这两条经验是王力先生学习和研究实践的总结 , 朴素表达了他所认定的从事中国语言学系统研究的基本条件 。
从事系统研究 , 必须高度重视构建系统的各种材料 , 全面搜集、整理 , 寻求逻辑的自洽 , 这需要花费大量时间 。 王力先生28岁时出版《老子研究》 , 附记写道:“今人喜言归纳 , 实则恒用演绎 。 凡利于己说者 , 则搜罗务尽;不利己说者 , 则绝口不提 。 舍其不利己说者而观之 , 诚确乎其不可拔矣;然自欺欺人 , 莫此为甚 。 余为是篇 , 于《老子》全书 , 几无一语未经道及 , 宜无片面观察之嫌 。 顾彼此相较 , 则吾术为拙;往往一语龃龉 , 全章改作 。 非不知弃全取偏之易为力 , 羞而不屑为也 。 ”
《我的治学经验》:“从事科学研究要有科学头脑 。 对语言研究来说 , 科学头脑也就是逻辑头脑 。 ”任何一门学科的知识系统都由概念组成 , 系统化的概念是获得新知的必要前提 。 王力先生1934年出版《论理学》 , “论理学”即后来的“逻辑学” , 说明他对形式逻辑下过大功夫 。 他重视逻辑和语言 , 逻辑和学术研究的关系 , 他的《逻辑与学术研究、语言、写作的关系》指出 , “没有思维就没有语言” , “思维 , 或者说思想 , 只有在语言材料的基础上才能产生”;“我们搞学术研究” , “只有在综合分析材料之后 , 才能引出结论” , “在学术研究上 , 我们对逻辑的应用非常重要” , 要求运用概念有同一性 , 推理要严密等 , 重视它们在创建系统中的基础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