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城北|徐城北先生走了,“戏言”还在……( 二 )


徐城北|徐城北先生走了,“戏言”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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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旦合影:左起程砚秋、尚小云、梅兰芳、荀慧生
方小亚学梅没使大腔儿 , 很规范 , 也很含蓄 。 这两句处在整个唱段的开头 , 似乎没有一上来就使大腔的必要 。 而且梅派唱腔就整体讲 , 的确具有一种从朴素中显出仪态万方的魅力 , 一使大腔 , 梅腔反倒显“小”了 。 但是 , 在一段唱腔的开头不使腔又如何得好?这就让人不能不考虑到次序的安排 。 有人会说 , 无论从什么角度讲 , 梅居于首位不能变 , 当年合灌《四五花洞》时 , 不也是公推梅唱第一句吗?这不假 , 但灌唱片是“人位在先”的 , 观众没听之前就已经不了解了赏的次序 , 这种次序内涵的意义甚至压倒了艺术本身 。 方小亚的情况不同 , 她只是利用“戏中戏”进行反串 , 而且整个唱段之前没有铺垫 , 没有向观众预示自己即将反串 。 这一来 , 朴素的梅腔又怎能不“吃亏”呢?
不揣冒昧 , 我有个建议请编导们考虑 。 能否把程腔调到第一句来?因为程腔本身的发音吐字有“不同大路”的鲜明特点 , 也因为方小亚学得最有味道 。 这样先声夺人 , 一下子就把观众抓住了 。 然后 , 把尚摆在第二 , 因为程静而尚动 , 一文一武 , 对比鲜明 。 学尚时不妨把袖子挽起 , 把胳膊露出来 , 这样直露的动作使用在蜘蛛精身上是适当的 。 但我不赞成在学演一般的尚派剧目时也这样做 。 下面则安排荀腔 , 尚刚“棒”过了 , 紧跟着荀的“浪”(这都是王瑶卿的评语) , 仍意在对比 。 最后再转到梅上来 , 归绚烂于朴素 , 对整个唱段进行收结 。 无论演员还是票友 , 学旦角唱腔一般多由梅派入门 , 因为“朴素好学”;学到一定程度转向其他流派的情况也很多见 , 可能是觉得梅派的技巧“不够使了” 。 但伴随着文化修养的提高 , 最终又经常回归到梅派上来 , 因为最终才发觉这“没技巧的技巧 , 乃是最大的技巧” 。 方小亚在第四句所学的梅派 , 如能帮助观众体验这一感觉 , 那么就有可能赢得最热烈的掌声 , 或者是不“用掌声体现的‘掌声’” 。
金克木留下的谜
(刊于2000年9月4日解放日报朝花副刊)
金克木夫妇与我父母是半个多世纪的朋友 , 其中金伯母和我母亲又是三十年代苏州振华女中时的同学 。 随后几十年中 , 每当两位女性用吴侬软语对话的时节 , 两位男性就只好干瞪眼 。 然而十年前我母亲去世之后 , 金先生迟迟发出的《悼子冈》却在众多悼念文章中“后来居上” , 他在文章中将我母亲与杨刚和萧珊(巴金夫人)做了比较 , 既道出圈内人可以感到却未必能说清楚的东西 , 同时又使圈外人也能看懂 。 按说 , 金先生平时和我母亲的接触有限 , 但这时候对我母亲的为人为文却是理解得最深也最准的 。 这是谜之一 。
徐城北|徐城北先生走了,“戏言”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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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克木先生
这次 , 金先生月前在家里偶然摔了一跤 , 后来由北大校医院转北医三院再转肿瘤医院 。 他对陪床的子女说 , “万一我成了植物人 , 千万就别治了 。 ”孩子说:“你脑子这么清醒 , 怎么会成植物人呢?”他则回答:“成了有意识的植物人 , 就更糟了!”(这句话有分量!)在最后的几天中 , 他不时要说一些话让孩子记录下来 , 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告诉徐城北和叶稚珊 , 我要写他俩一篇文章 , 题目叫作《戏内戏外》 , 他俩的文风越来越‘各是各’了……”我正在中国京剧院工作的时候 , 他一见我就经常聊戏 。 事实上他极少进城 , 一年也未必能看上两三场戏 。 但一看就兴奋 , 一兴奋就有文章 , 一有文章自然“还是高的” 。 一次他和我聊裴艳玲演的昆曲《夜奔》 , 聊高兴了 , 忽然说“我有个思路 , 题目都有了 , 只是没空儿写 。 现在说给你 , 你去写吧……”然后就说了一大套 , 我似懂非懂 。 回家刚过两天 , 他忽然打电话来 , “那篇东西我还是自己写了 , 你就别写了……”我听了如释重负 , 因为要想把似懂非懂化为文字 , 谈何容易!后来见他的文章刊出 , 天马行空 , 虚虚实实 , 许多地方又和当初不一样了 。 这样的文章别说我望尘莫及 , 恐怕戏剧圈中的行家里手也未必能写得出来 。 一个基本不看戏的人 , 偶然写谈戏文章 , 反而精辟超群——这是谜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