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视作卡尔维诺与纳博科夫的同类,欧洲最后一代知识分子写作( 四 )


可如果我找到了 , 又能如何?我就会和四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同一个地方 , 那又如何呢?他耸耸肩 , 仿佛在回答别人的问题 。 本来就无可如何 , 他想 , 这才是其意义所在 。
为了进行这次奇特的朝圣之旅 , 他还同意了为葛拉西宫(Palazzo Grassi)的演出写点东西 。 现在去哪里?去寻找幻影 , 不 , 连这也谈不上 , 去寻找一片空白 。 他很轻松就找到了那些台阶 , 如今依然是水警的泊地 。 古老之城都不会轻易改变 , 那块标志依然在 , 钉在一侧的砖墙上 , 不过最近刚刚重新漆过 。 他在最高的台阶上坐下来 。 当时那位年轻的国家宪兵队(Carabinieri)军官如今恐怕早已退休 , 可即便这四十年里他青春不老 , 也未必能认出这位坐着的老者了 。 手中的快照是一位不知名的路人所拍 , 他背朝不远处的潟湖 , 以三十度的角度拍摄 , 这样就能把总督宫(Doge’s Palace)一同摄入画面 。 凑近细看 , 他不由得赞叹照片多么会说谎 。 不但能召唤起死者 , 也能让你和多年前的自己面面相觑 。 照片中的自己是一个长发的陌生人 , 如此有当年的味道 , 甚至能勾起早已消逝的前尘往事 。
所拥有的依然是同一个身体——这真令人吃惊 。 可这绝对不是同一个身体 。 身体上附着的名字并未改变 , 这或许是唯一的共同点了 。
他深思着 , 这张照片所真正承载的 , 与其说是忧伤或顾影自怜 , 倒不如说是一份声明 , 是否就在那时 , 他开始思考隐退 。 他坐在她的左边 , 她微笑着转脸朝向那不知名的摄影师 , 从额前拂开红发 , 弯腰抵着墙 , 将标记遮住一半 。 他看下去 , 灰暗的海水在低处的台阶上盘卷 。 一切依然是旧时情景 , 真令人吃惊!海水 , 如同鹭一般的贡多拉 , 他所坐的大理石台阶 。 只有我们才会退场 , 他想 , 我们将一生的种种风光抛在身后 。 他抚摸着身边凹陷的石面 , 似乎在感受她留下的空白 。 他清楚 , 在此情此景下 , 心头涌起的无非是老生常谈 , 可这谜团却永远无解 。 现实和完美本是一回事——现在他懂得这话究竟从何而起了 。 很难说黑格尔所暗示的 , 是否是当下这样的情景 , 只是当下如此应景 。 一切都是偶然而生 , 绝无可能视其为理性 , 这想法莫名其妙地让他如释重负 。 死亡本是自然的礼物 , 却时常会带来如临深渊的伤痛 , 你恨不得自己也坠入深渊 , 向死亡之谜的惨淡与真实投降认输 。
这一切的开始平淡无奇 。 希腊的小岛 , 朋友的朋友的房子 , 借给他住是可怜他刚刚离婚 , 还没有习惯独居 , 渴望女人的陪伴 。 海岸边有一条步道 , 闲逛的、漫步的女人都从这里走过 , 他渴望上前搭讪 , 却又不敢 , 担心女人们笑话他 , 把他当作呆子 。 他的朋友温特罗普过去总把搭讪女人叫作“Ankatzen” 。 这说法并没有错 , 可他却总是做不好 。 鲁塞伯特(Lucebert)的诗句是怎么说的来着?长夜独漫步 , 窈窕兰舟过千帆 。 至少这一句很是真实 。 踱去踱回 , 踱去踱回 , 漫步 , 闲逛 , 观望 。 许德拉的雕像 , 渔船 , 在沉黑的夜里更加苍白 , 港口中高大的钠灯照耀下 , 轻轻随浪摇摆 。 还有燕子、柏树——但或许这都是他的想象?当时那里就有了钠灯吗?不过 , 记忆又何必强求准确呢?就当那是黄色的电灯 , 听到的是夜枭的啼叫 , 看到的是松树的黑影好了 。 唯一不变的只有轻拂码头的大海 , 其余的一切都可改换 , 是装饰你记忆的道具 。
新媒体编辑:傅小平
配图:出版书影
1981·文学报40周年·2021
|他被视作卡尔维诺与纳博科夫的同类,欧洲最后一代知识分子写作